2022-10-05

第二章


姥娘疯癫跑野外

母亲孝行感天地

日寇罪行罄竹难书!

一天后半夜,淡月疏星,万籁俱寂,菊子娘的哭声划破沉睡的天空,姥娘、母亲、姨和很多远近乡邻慌忙跑到这个孤儿寡母家。菊子娘披头散发地坐在院中地上,拍着菊子的尸体,声嘶力竭地哭嚎。从她断断续续的哭诉中,大家知道了事情的原委:菊子被小鬼子轮奸后,偷跑出来爬回家。母女俩抱头痛哭后,菊子安慰娘说:“娘,我累了,咱都睡吧。娘,你放心,女儿要活下去,要报仇!”没想到,菊子却在当院的小枣树上上吊自尽了。

姨那年十七岁,经常梳着纂,以示已经结婚了,一听说鬼子来了,慌忙到灶火抓把灰抹到脸上。一天,姥爷搀着姥娘,擓着篮子,篮里放着那只下蛋鸡,母亲和姨轮换背着我。我们和乡亲们一起跑出村,跑啊跑,子弹在头上嗖嗖地飞过。没想到,慌忙中没把鸡捆好,鸡挣开绳子飞了出去。姥爷去追鸡,中弹身亡了,姥娘哭得死去活来。

埋葬姥爷后,姥娘疯了,常常半夜起来,轮着胳膊喊:“闺女,快起来跑啊,小鬼子来了!”姥娘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母亲和姨两个人也拉不住。

这,使我幼小的心灵中埋下了仇恨的种子!

那年月,多少家长为了找个男人保护女儿,顾不上精挑细选,就仓促打发女儿出嫁了。母亲在北韩村给姨找了个婆家,那男人比姨大六岁,随爹娘在山西开粉坊,做粉条、粉皮。爹娘这次回来,一是看望老人,二是给儿子找个媳妇,说落叶总要归根,愿意在老家给儿子找个女人,完婚后,便一同回山西。母亲打听是个好人家,找上门提亲的人不少。姨长得漂亮,那男人一见就相中了。母亲征求姨的意见,姨说:“人,倒是不错,大几岁就大几岁吧,可让我远离家乡,我不嫁给他。姐,咱娘疯着,我不能走!”母亲再三劝道:“娘疯,有姐呢!你走后,姐就长住在娘家,你在家,姐不放心啊!”后来,姨泪雨滂沱地给姥娘磕了几个头,一步三回首地跟母亲挥泪告别了。

姥娘的娘家距姥娘村只有一里多地。姥娘家的农活,除犁、耩等活计由老舅带着牲口、农具来帮忙外,其它活儿全是母亲干。春播夏收,抢麦过秋,母亲面朝黄土背朝天,像男人一样在地里忙碌着。

母亲常纺花织布到深夜。为了省油,冬天也借月光在院中纺花,虽然腿上盖着褥子,但也冻得双腿凉木,脚上有不少裂口。母亲的手上,有密密麻麻的鱼尾小口,小口里渗着血。当我拉住母亲的手时,就感到扎乎乎的,好像攥住一块干裂的树皮。倘若紧着上集赶会,织布机便通宵达旦地响。母亲除织白布外,还把线染成五颜六色,织一些条纹、方格等精美的花布。卖布时,母亲背上布包,用粗布手巾包两个掺着野菜的窝头就动身了。我可盼着母亲回来呢,卖了布,母亲或买两股油条,或买几块糖,分给我和姥娘吃。若没卖掉或卖的价钱过低,母亲往往阴着脸,不吭声。冬季,母亲还顶着星星,走十几里路,去北面几个村地里摘人家不要的小棉花桃,生怕去得晚了,摘花桃的人多起来。晚上,母亲或在月光下,或在昏暗的油灯下剥起花桃来。花桃很小,很坚硬,大都需要用牙先咬开,然后才去抠。我要是去帮忙,母亲就说:“你手嫩,干不了,正在长身体的时候,快去睡吧。”半夜醒来,我迷瞪着眼,看到墙壁上晃动着母亲单薄的身影,喉咙里便有一股酸涩往上涌。

一天傍晚,阴云密布,鹅毛大雪铺天盖地地下起来,霎时间,村庄、田野全笼罩在白茫茫之中。母亲往返三十二里从河郭镇卖布回来了,我忙说:“娘,我姥娘没回来吃午饭,到这时还没回来。”母亲没说话,急忙点火,烙好一张玉米面掺白面饼,催我快吃。又烙了两张,用手巾包好。烙饼时,母亲烧了个窝头,吃完后,捆一捆柴禾,背上,将饼揣到怀里,拉上我就去找姥娘——去找姥娘回家时,母亲常带着我,一来作伴,二来姥娘虽然疯,但不知哪股神经的作用,知道可怜我,疼爱我,我拉她不但不打,有时还非要背着我回来呢——朔风砭骨,雪花打到脸上生疼生疼,如同针剌。母亲和我边走边喊。先往姥娘经常去的自己家的那块地里找,没找到。母亲想到卖布要动身时,姥娘说:“我今天要进城。”母亲说:“娘,千万别进城,城里有日本兵。”姥娘胳膊一挥说:“我要去给你爹报仇!”母亲厉声道:“娘,你去不是白送死吗?娘,听话,明天咱娘俩一块儿去!”姥娘说:“好,你别哄娘。”于是,母亲就领我往通往县城的路上走。母亲劳累、心急,摔倒了好几次。走了七里多路,来到澧河桥上,隐约听到有答应的声音。沿北河堰东行,喊,应声分明是姥娘。天哪,姥娘站在河中!因为是初冬,冰冻很薄,水不太深,只漫过膝盖。母亲跳进河里,将姥娘拉上岸,哭着说:“娘,要是夏天水大,早把你冲走了,叫女儿去哪儿找你呀!”姥娘冻得上牙磕下牙,发出嘚嘚嘚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娘早饿了,可来回走了多少趟,怎么也找不到桥。”母亲搀姥娘到南河堰下背风处,点燃火,姥娘边烤火边狼吞虎咽地吃了那两张饼。

炎夏的一天,皓月当空,如同白昼,母亲和我去找姥娘。出村二里多路,见路旁那个大井边坐着一个人,用白布衫蒙着头。我一眼就认出那是姥娘,才说要喊,母亲忙用手捂住我的嘴。母亲蹑手蹑脚地到姥娘背后,搂住姥娘,使劲拖抱到离井五六尺远的地方。

“娘,你这是干啥!两腿搭拉在井里,想把闺女吓死呀!”母亲的声音是颤抖的。

姥娘撩开布衫,说:“闺女啊,娘想不拖累你,跳下井死了吧,又恐怕你到处喊娘,找不到娘。”

母亲紧紧搂着姥娘,痛哭流涕:“娘,你千万不能走这条路。你走了,闺女就没娘家了!就没亲人了!娘,难道你不心疼女儿,也不心疼你外甥吗?”……

旧社会,多少家长逼迫年幼的女儿裹脚,唯恐日后女儿找不到好婆家。姥

爷思想开朗,姥娘心肠特软,不忍心看到女儿裹脚的痛苦,因此母亲没怎么被逼裹脚。在那个年代的女人中,母亲属于大脚。

母亲种地、卖布……虽然小拇趾被委屈地压在脚下,但由于拮据的生活鞭子无情地抽打着,母亲只得像个旋转的陀螺,在黄连铺成的道路上不停地转动着,转动着。

    天哪,母亲这举步维艰、苦不堪言的日子,何时是个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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