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作者Gregory D. Miller 博士是美国空军空军指挥与参谋学院军事和安全研究的副教授，执教“领导力和国际安全”核心课程，“恐怖主义”选修课，“科幻小说与战略”选修课。本文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
5月30日，两名美国宇航员搭乘太空探索技术（SpaceX）公司的载人“龙”（Crew Dragon）飞船升空，这是近9年来首次美国人从美国本土进入轨道，引发了有关美俄未来航天合作的若干问题，以及更广泛的美俄关系问题。自1995年以来，美国宇航员一直有搭乘俄罗斯飞船进入太空，但随着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NASA）航天飞机在2011年退役，美国载人航天计划开始完全依赖于俄罗斯的发射能力。既然SpaceX公司已经展示了完成这项任务的能力并计划在未来进行更多发射，人们必须问一下，这项进展会帮助还是阻碍美国与俄罗斯之间的关系。
考虑到NASA仍打算在2020年用俄“联盟”飞船发射一名宇航员，并在讨论继续有关购买“联盟”飞船座位以及俄罗斯宇航员未来参与SpaceX飞行的合作，短期内发生变化的可能性极小。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由于这些新进展出现，美俄关系可能会变得越来越紧张。因此，如果我们希望抵消或减轻任何潜在的危险后果，就必须考察可能出现的情况，并探讨俄罗斯可能会做出何种反应。
本文首先从现实主义和自由主义的国际关系（IR）角度分析这一问题。尽管现实主义者可能将SpaceX公司发射能力的发展视为一种有助于保持美国大国地位并降低美国对俄罗斯发射依赖的积极面，但自由主义者的看法出现了分歧。一方面，他们认识到由私人公司而不是政府开展航天活动的好处。另一方面，这些利益被两国相互依存关系的弱化所平衡，这意味着发生冲突的可能性更高。尽管我们无法预测俄罗斯对最近事件的反应，也无法预测SpaceX公司发射火箭对美俄关系的影响，但对可能情况的分析，有助于确定美国今天可以采取的一些措施，以防止未来两国关系降温。
国际关系世界观
国际关系学者通常用几种不同的视角来描述和解释全球政治事件和决策。这些镜头或者说是世界观中最突出的两种，就是现实主义和自由主义。这两种世界观都不是本文的目的，在此不作过多探讨。两者之间的主要区别在于冲突的可能性和国家间合作的机会。
一个多世纪以来，现实主义一直是主流范式，但由于其悲观本质，也受到了猛烈抨击。现实主义者认为国际政治本质上是冲突的；战争始终是各国必须为之准备的一种可能性，而合作是暂时的，只有在符合所有各相关方利益的情况下才会发生合作。相比之下，自由主义对国家间合作的可能性更为乐观，特别是当国家间通过国际组织、国际贸易和国际法进行相互交往时，所有这些都限制了国家行为并减少了冲突的趋向。
每种世界观各不相同。John Mearsheimer提出了一个他称之为“进攻性现实主义”的观点，但是这种宽泛而过于简单化的概述对于我们的目的已经足够了。问题是，鉴于现实主义和自由主义之间的这些差异，每种世界观的拥趸会如何解释最近的事件及其对美俄关系的影响？
自由主义
国际关系中的自由主义世界观通常认为，国家有能力在重要问题上进行合作，且一旦合作存在，就有维护合作的意愿。推动合作的因素通常是两国相互依存。这种自由主义理论，即相互依存理论，认为两国之间的相互依存程度越高，发生战争的可能性就越低。其逻辑是，相互依存关系是互惠互利的，打破这种关系需要付出高昂代价。因此，随着相互依存程度的加深，两国不太可能冒失去既得利益的风险去开战。学者们通常用国与国之间的贸易水平来检验这一理论，但从广义上讲，这一理论认为所有类型的相互依存都应该降低战争可能性，包括学生交换、共同组织的成员资格，当然，还有用金钱换取航天发射能力。
近10年来NASA一直依赖俄罗斯的载人航天发射能力，这使得美国得以维持其载人航天计划。作为交换，美国要为每名乘坐俄罗斯飞船的美国宇航员支付8000-9000万美元。虽然这不是一种完全相互依存的关系，但却是互惠互利的。可以说俄罗斯需要钱比美国需要使用俄发射设施更甚，但载人航天毕竟是衡量国家实力的一项标准，因此美国保留其载人航天计划很重要，即使这可能意味着对俄罗斯的依赖程度更高。另一方面，尽管考虑到俄罗斯航天计划总预算（27.7亿美元），9000万美元相当可观，但与俄罗斯国内生产总值（据报道为1.75万亿美元）相比，这并不算一个特别大的数目。9000万美元的损失让人心痛，但不会破坏俄罗斯经济。反过来说，这可能会迫使俄罗斯航天国家集团（Roscosmos）采取某些极端措施，以弥补超过3%的预算损失。
从自由主义的角度来看，SpaceX公司的载人发射能力发展对未来美俄关系构成风险的原因是多方面的。美国可能会结束对俄罗斯的依赖，停止为载人航天发射向另一个政府付款。对俄罗斯来说，收入的损失可能会导致经济困境（至少在其航天计划中如此，即使经济大环境并未体会），或可能导致向其他行为体出售其航天能力和知识的意愿——包括一些美国不希望接触到这些信息的行为体。
因此，单纯的自由主义思路表明，随着SpaceX公司的崛起，如果美国中断与俄罗斯的航天合作，这未必会导致两国之间的战争，但确实削弱了它们的相互依赖关系，从而减少了战争的障碍之一。航天是美国和俄罗斯仍在合作的少数领域之一，尽管两国在其他领域关系十分紧张。消除这一合作来源至少增加了美俄之间的战争风险，即使只是轻微增加。
自由主义终极版
但自由主义思想家们并不简单认为美俄合作减少会增加战争的可能性，因为自由主义者通常也支持自由市场体系。因此他们必定承认，让一家私营企业承担起曾经由美国政府机构（NASA）和俄罗斯航天局曾经扮演的角色是有好处的。与购买每次俄罗斯发射花费的9000万美元相比，SpaceX公司每次发射的成本是每个座位5500万美元。这对美国来说真的能省一大笔，对NASA尤其如此，但也意味着SpaceX公司将为寻求太空之旅的个人和国家——这个仍相对较小的市场——提供高水平竞品。因此，如果私营企业向美国以外的国家提供发射能力，俄罗斯将很难与这些企业竞争。
利用SpaceX公司发射美国宇航员除了节省成本外还有其他好处。从美国度来看，政府可以向SpaceX公司提供其他形式的补偿，包括租用发射设施和提供卫星发射合同，而不是向俄罗斯支付硬通货，这进一步减少了对硬通货的需求。当然，这其中也存在着SpaceX公司在美国本土垄断载人航天发射的风险，这与资本主义理想背道而驰，但在政府合同方面并非闻所未闻。考虑到NASA已经向SpaceX公司和波音公司授出起始阶段的竞争合同，而且还有蓝源和维珍银河等其他私营公司也在发展类似能力，上述风险似乎也不大可能。
现实主义
现实主义者对美俄未来关系的看法或许是最悲观的，但这是因为两国之间自然存在广泛的利益冲突，而不仅仅是因为SpaceX公司。对于现实主义者来说，相互依存从来都不是互惠互利的：一方总是觉得比另一方更有利，而另一方则感到更脆弱。这种脆弱性是两国之间紧张关系的潜在根源，这表明相互依存可能是冲突的原因，而非防止战争的手段。如果这是真的，那么美国和俄罗斯之间的中断合作可能会减少而不是增加战争的可能性，特别是如果一方因为这种关系而感到更加脆弱的话。举例说明，美国宇航员需要俄罗斯政府才能转运到“国际空间站”（ISS）上并在紧急情况下提供救援飞船。这是NASA和美国的一个弱点，俄罗斯有可能在危机中利用这一优势。对于现实主义者来说，消除这些脆弱点会让国家感到更安全，并减少战争的可能性。
而且，从现实主义者的观点来看，也不能保证美国付给俄罗斯的钱会用于其民用航天计划。它可以用于航天的军事用途，甚至可以用于扩充俄罗斯的军事预算。美国向外国政府提供资金，而俄罗斯可以将这些资金用于各种形式的军事力量，包括针对北约盟国和伙伴国的能力，在现实主义者看来这是一个危险源。
另一方面，未来战争还存在着一些现实主义指标，与SpaceX公司没什么关系。对于现实主义者来说，利益冲突的两个国家之间总是有可能发生战争，如果双方都想打仗的话，在航天上的一些合作不太可能足以阻止战争。至少自2002年美国退出《反弹道导弹条约》（Anti-Ballistic Missile Treaty）以来，两国之间的紧张关系一直在加剧。自那以后，两国关系不断恶化：2007年，俄罗斯对北约盟国爱沙尼亚进行了网络攻击；2008年俄罗斯占领格鲁吉亚的南奥塞梯；2014年入侵克里米亚；以及美国在2019年退出《中程核力量条约》（Intermediate-Range Nuclear Forces Treaty）。尽管如此，美俄在航天发射和“国际空间站”方面的合作仍在继续。
对于现实主义者来说，更广泛的观点是，即使航天合作可以作为某种类型的相互依存来减少战争可能性，这种影响也是很小的，因此，中断这方面合作不会比产生两国之间紧张关系的任何其他因素更容易引发战争。另一方面，如果一方想利用现状获得优势，这给美国带来的脆弱性可能就足以引发一场战争。
俄罗斯的反应
尽管有人暗示，SpaceX公司发射载人航天任务的能力不会对美俄关系造成更大的威胁，但俄罗斯政府不太可能简单地接受并消化收入损失。一种极不可能的反应是俄罗斯增加本国宇航员取代那些美国宇航员，并增加俄罗斯对“国际空间站”计划的参与。这样做会给俄罗斯自身航天计划带来更高的成本，考虑到普京对民用航天兴致缺缺（至少与其军事用途相比），这似乎难以置信。
相反，随着美国发射需求下降，俄罗斯可能会采取两种方式。一种可能性是，俄罗斯会试图通过为其他有意发展载人航天计划的国家发射宇航员来弥补美国造成的收入损失。俄罗斯还可以恢复太空旅游，向愿意花钱体验太空旅行的人提供发射服务。在SpaceX公司成功发射之前，就已经有迹象表明俄罗斯计划在2021年重新启动太空旅游项目。虽然这种方法对美国来说不会有特别大的问题，而且如果有更多国家参与载人航天飞行，甚至可能促进在“国际空间站”上开展更广泛的合作，而且其实未来对俄罗斯航天发射能力的需求可能也不大。如果SpaceX等商业航天发射公司提供比俄罗斯更便宜和/或更安全的发射方式，那么太空游客和宇航员轮换项目可能会转向这些西方私人公司，而不会选择俄罗斯。
第二种可能性更令人不安，俄罗斯可能采取的方法是缩减其民用航天计划（甚至完全取消），减少其在“国际空间站”计划中的参与，并试图通过出售其航天能力（洲际弹道导弹本质上能够携带核有效载荷）以及如何建立和运行这些能力的知识来挽回收入损失。冷战结束时，人才流失问题曾受到关注，彼时苏联很多核专家丢掉工作或断了收入，选择到其他国家提供服务。如果今时的俄罗斯停止其民用航天计划，同样的威胁也会存在。
俄罗斯不仅可以削减其民用航天计划资金，而且还可以将这笔资金用于军事用途。因此，即使美国在民用航天发射上节省了资金，俄罗斯人也可以转而把原先用于航天的资金投入到军事能力上。特别是从现实主义角度来看，这将加剧所谓的安全困境，也就是说，即使俄罗斯这样做是出于它认为的防御性理由，但美国和北约其他国家也可能将其视为俄罗斯怀有敌意的证据。
不论俄罗斯怎么选择，帮助俄罗斯保留其民用航天计划，帮助减少商业航天发射成功带来的收入损失，对美国都是有价值的。帮助其他国家发展和平目的的航天计划也是有价值的，特别是如果这样做会牵涉空间站上更多的多边参与并维持美俄之间的合作关系。美国可以采取一条途径来实现所有这些目标同时利用SpaceX公司提供的能力：利用其节省下来的成本，为尚未实施载人航天计划的国家资助搭载俄罗斯航天器的发射。
结论和建议
尽管在SpaceX公司成功发射后，美俄关系存在很多不确定性，但鉴于两国政府公开表示将继续在航天领域合作，短期内不太可能有大变化。然而，从长远来看，转而采用美国商业发射节省的成本，可能不仅会降低俄罗斯航天计划的收入，而且还会压低其他国家宇航员或太空旅客替代美国宇航员的成本。
因此，我们不能肯定地说，航天合作的减少会导致两国之间更严重的紧张关系、冲突甚至战争，但合作的减少至少会消除一种抑制美俄之间冲突的来源。或许更令人不安的是，俄罗斯试图用各种方式来弥补损失的收入。这并不意味着美国应该仅仅为了保护俄罗斯的民用航天计划而继续付出更高代价。
即使美国不想为发射美国宇航员向俄支付较高的费用，一种选择是将节省下来的资金转换为私人发射，并资助其他国家的宇航员使用俄发射设施。其中一个可能的接受者是阿拉伯联合酋长国，它设立了航天计划并希望为其载人航天计划培养宇航员。向其他国家提供俄罗斯发射补贴有以下几个好处：美国仍将在发射上节省一笔钱，它将为俄罗斯的民用航天计划保留收入，将加快其他国家载人航天计划发展（增加这些国家在未来航天任务中的兴趣和合作潜力），或许最重要的是，在降低美国脆弱性的同时，维持美国和俄罗斯之间的相互依存关系。这还将增加美国、俄罗斯以及任何参与该计划的国家之间的相互依赖关系。
这不会是过去10年中存在的那种直接的、双边的相互依存，也不会是自由主义者认为可以防止战争的那种。但它同样会达到增加参战相关成本的目的，并且在这样做的同时，也会成为促进合作而不是冲突的另一个因素。资助其他国家的载人航天计划是美国目前最好的选择，因为这将给所有相关方——美国、SpaceX公司和其他私人发射公司以及俄罗斯——带来好处，而最大的赢家可能是那些刚刚开始进军太空的国家。
滚滚搬运自 The Space Review 2020-06-15The Eagle, the Bear, and the (other) Dragon: US-Russian relations in the SpaceX Era. https://www.thespacereview.com/article/3966/1
原文参考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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