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如秋叶之静美

2022年9月3日  星期六  阴雨

秋天来了，骑行在路上的时候，每每看见一片片黄叶从树上翩翩落下，我总会想到一句话“死如秋叶之静美”。真的很美，那在空中慢慢飘落在地上，静静地躺下的那刻，总会拨动我的心弦，让我在滚滚红尘里那颗热烈、追逐的心沉淀、放下，然后像那片躺在地上的落叶一样，静静地接受命运给我的一切安排。

做为一个妇产科医生，对于生死有自己很多非常直观的看法，常常看到新生命的诞生，也常常目睹一条条旺盛的生命逐渐变得枯萎，从学医开始，我就对死亡充满了恐惧和害怕，看着学解剖时面前摆放的一具具尸体，我就开始有了一种死亡焦虑。只不过，当我看到一个神奇的国度对于死亡那种淡定的态度时，我就开始对死亡非常疑惑了。

据说在印度，有很多烧尸庙，往往都在城市的中心，大河的边上。在烧尸庙的边上，就有非常多的等死旅馆，这些旅馆里住的都是得病的老人、绝症病人，他们就住在那儿，等待着死亡来临，旅馆的房间里有几个床位，窗户外就是烧尸的现场。

他们每天都在窗口旁看下面的尸体被烧成灰烬，隔壁床的朋友今天还在一块看，明天就已经在下面了。他们却相当坦然，似乎那只是一个渡口，一艘又一艘的航船从那里开往下一个彼岸。有时候他们也下去和烧尸的人聊天，他们知道，这个人就是最后接触自己的人，是自己的灵魂摆渡人。

他们对死亡的那种无比淡定的态度让我非常惊奇，这个世界上能有几个人不怕死呢？除非圣人，要知道古时候许多皇帝都是怕死的，连秦始皇都派人去寻找长生不老药。我觉得印度人之所以这么淡定，是因为他们相信来生，他们将超度灵魂作为人生的首要目标。他们相信身体禁锢了灵魂，是灵魂超度的障碍，因此，他们不害怕死亡，面对死亡非常淡定。

而中国人只相信今生今世。在我们看来，眼前的日子才是最重要的，也是生活的目的所在。由于眼中只有“今世”，我们愿意尽力过好每一天，让自己过得平和、舒适和富足。所以，很多中国人都害怕死亡，甚至谈论死亡都很忌讳。连孔子都说“未知生，焉知死”，都避讳讲这个话题。

然而，有多少医生在给病人下死亡诊断之后，多少算命先生在预测别人的忌日之后，多少英雄在横扫千军之后，多少暴君在滥杀无辜之后，都死去了。不管生前掌握多少人的生死，到头来自己还是死路一条，没有别的路可走的。

自古以来思考过、抗议过，拒绝过死的人，最后都不得不死。在我们之前的无数世代，没有人能逃脱死，迄今为止，地球上已经发生过太多的死亡。

而我们每个人也终将随风而去，想又有何用？害怕又有何用？世上别的苦难，我们可以小心躲避，如果躲避不了，也可以咬牙忍受，实在忍受不了，最后还可以死解脱。唯独死是既躲避不掉、又无解脱之路的，除了接受，没有别的办法。也许，正是这种无奈，使得大多数人宁愿对死保持沉默，不愿意去谈论。

几年前当我对面对亲人、朋友的死亡看不透，感到非常害怕和焦虑的时候，我读了庄子，他治愈了我。在我所读到的讲古今中外的哲学家对待生死的文章里，感觉对待死亡最豁达，也最真实的就是庄子。他给了我战胜恐惧的力量，让我不再担忧和害怕。

庄子的妻子死的时候，庄子的好友惠施前去吊唁。结果看到庄子正在敲打着脸盆唱歌，惠施生气地问道：“做为人生伴侣，妻子和你在一起生活多年，为你生子，和你一起变老，现在她死了，你不哭也就罢了，还敲着盆子唱歌，是不是太过分了？”

庄子说：“刚开始的时候，我何尝不悲伤哭泣呢，可是仔细想了想，我的妻子她一开始的时候并没有生命，不但没有生命，甚至没有形体，没有气息，在混沌之中慢慢变化，这才有了气息，有了形体，有了生命，现在死了，又变回到一开始什么都没有的状态中去，这就像春夏秋冬四季的变化，是个自然规律而已，我又有什么好哭泣的呢。”

而庄子自己将要死的时候，他的学生们想要厚葬他。庄子不同意，说：“把我放置在荒野上，用天地作棺材，用日月星辰作陪葬品，这不是最好的葬礼吗？何必浪费呢！”学生们说：“老师，我们担心那样您会被天上的鹰鹫吃了呀！”庄子说：“都已经死了，在天上被鹰鹫吃，在地上被蚂蚁吃，有什么区别吗？”

在庄子看来，人的生与死是一个自然的过程，从无到有，又从有回到无，仅此而已。这是我们谁也无法阻挡的自然规律。虽然科学的发展进步，让人类的平均寿命得以延长，但即使延长到一两百岁，还是有期限的，即使多活几十岁，在时间的长河里也只有一瞬。而且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什么是能让人长生不死。我们能做的就是顺应自然，该来的时候应时而来，该去的时候自然而去。

我们就应对生与死抱一种乐观、豁达的态度，以一种平常心对待它们，生不足喜，死不足悲，生死乃人生长河中一个不可或缺的小小环节罢了，死也不会因为你的悲伤而犹豫，拿不起，又放不下，这是何苦呢？

成天留恋昨天的日子如何美好，算计明天的时日不再有多少，成天愁眉不展，长吁短叹，浪费时日。我想，倒不如好好把握今天，享受幸福每一天，因为昨天尽管美好，毕竟已是过去；明天还是未来，毕竟也还是个未知数。我们大都是凡人，无法做出什么了不起的功业，也可如诗人所言，“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