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滨四至,它是八旗在杭州下的“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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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秘密作者:大倾城 / 摄影:子夷、刘年

2019年6月3日,

西湖上空航拍鸟瞰湖滨

杭州湖滨——说她是远东最美的商圈,可能有人会不服,但是目前上海外滩还不是世界文化遗产,湖滨却是,1平方公里的水生金地,全年客流量达到6000多万人次,2017年社会消费品零售额达138亿元。除了消费,湖滨还是外来游客看山看水的心愿地,它是人们进入西湖的大门,是杭州柔软的下腹部,也是尚未被钱江新城取代的主城区唯一的价值高地。

《城市秘密》从湖滨起程,湖滨价值绿皮书十篇,聚焦湖滨发展的底层逻辑,关注湖滨的历史、人文、商业、规划和社区革新,全面解读湖滨为什么会这样,并对未来的湖滨提出美好的建议。

我们会在湖滨十篇里抛出一个个鲜为人知的秘密,用解密的方式读城,我们希望《城市秘密》能成为喜爱这座城的人的共同出口。

杭州人说到湖滨,就是一公园到六公园,但是要具体到四至,也未必人人说得清楚。湖滨商圈的出现是民国时期浙江省民政司决定在清旗下营旧址开辟新市场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所以我们有必要把旗营说说清楚,现在50岁以上的老杭州还是把湖滨一带称为“旗下”。

十头门里的老杭州

杭州旗营是满清政府最先在汉人地区设置的三个八旗驻防营之一,另两个在西安和南京。建营时间1650年冬,消亡时间1911年11月6日,盘踞杭州最好山水261年。为啥叫旗营呢,因为真的彩旗飘飘,八旗官兵在驻防营城内是按旗居住的,比如说正蓝旗住在迎紫门内,镶白旗住在平海门内,每旗所居街巷的口子上,本旗旗帜高高飘扬,所以杭城百姓就把猎猎彩旗飘扬之下的那块地方称为“旗下营”或“旗营”,再后来连“营”字也省掉了,直呼“旗下”。旗营驻防兵是混合部队,有满族、蒙古族和汉族兵。

 城 中 城

▲这张图放大看,你会看到大城有护城河,小城也有护城河,河流密布的杭州是桥梁的博物馆,杭州像是穿了一件结满盘扣的褂子。

各种资料记录旗营的四至,都留有当时的痕迹,用什么桥什么门做为起迄点,现在门桥都不在了,我就给你们画个通俗的圈,大抵范围:南到开元路,北到庆春路、教场路,东到中山中路,西到湖滨路,绕一圈约4.5公里,直线贯穿杭州1公里,面积当时计有1436亩零四分,约1平方公里大小。闲来无事的时候绕行一圈,步行大概一小时,自行车半小时。汽车不管单行线和红灯,40码配速,6、7分钟就开完了,事实这是不可能的。这么大小的地方,出门就是烟柳画桥的西湖,往东两公里就是沪杭铁路,往南2公里就是清河坊老商业圈,真是达官贵人、商家、地产商必争之地啊。但当时的你不能再往前走了,因为再走你就会发现自己已置身于稻田和菜园之间,踏上了一片几乎未开发的乡野之地。

60、70年代地图中的四至

▲1960-1973年前的杭州城市规划图,细致到每一幢建筑物,《城市秘密》馆藏物。

旗营选址的时候,两个看地的汉臣想放在较少扰民的城北,就是现在水星阁、梅登高桥附近,但他们说得很隐晦,朝廷最后考虑到兵马粮草及优养满人的问题,觉得还是濒湖最好。毕竟有快4000人和12000匹马要养,靠西湖喝水多方便,唐代李泌挖的六井:相国井、西井、金牛池、方井、白龟池、小方井,全在旗营之内,另外还有不少大大小小的井和池,这为旗营官兵、眷属以及军马的饮水提供了充分的保障。

相国井水口

▲《西湖清趣图》,杭州版的《清明上河图》,以逆时针游览的方式,以超长卷轴展示了宋元时期环湖的景致。

从五代开始,杭州就在造各种各样的城门和城墙,我们熟知的“钱塘门”“庆春门”等十头城门及围合区是在元末和明时固定下来的,清代的满人又在十个城门里造了驻防城,是为城中之城,这座城设置了五个门:旗营南门为延龄门,凭临涌金河,有吊桥(延龄桥)与外交通,后延龄路(今延安路)由此得名,延龄桥南旧称营门口,是一处非常热闹的所在,后来俗称闹市口;东南门为迎紫门,也叫花市门,前临官巷口,即今解放路口,也是一个热闹的地方;东门为平海门,前为弼教坊,即今平海路口;东北门为拱宸门,在井字楼,面临浣沙东河;还有一座承乾门,在拱宸门西北。

延龄、迎紫、平海三门,各宽一丈二尺,高一丈六尺,比城墙略矮;拱宸、承乾二门比较狭小,承乾门更被称为便门,是柴草入城的通道。

钱 塘 门

▲旗营曾经扩建过,扩建的后果是把杭州城的城门钱塘门也纳入了自己的地盘。

原来钱塘门不是营城的门,门内原有大校场,是绿营汉兵习武之地,旗兵嫌原练武的地方、营城外西南湖边亭湾不方便,便将大校场(现望湖宾馆地块)占了过来,边上的教场路就是这么来的。同时将原营城北墙向北移建,将钱塘门纳入营城范围之内。城中百姓要去西湖,要过旗兵把守的钱塘门,十分不方便,且经常遭到欺负。

造城可不是一件小事,圈地移民,霸占民房,铁骑之下,哭爹喊娘。261年,先是满人拆了汉人的房子,后是汉人拆了满人的房子,兜兜转转是历史的本相。

旗营造了两年,动用了浙江全省之力。城墙分成许多段,各府各县各承担一段,主要是出钱,工程完工后,各府县还要三包。造好的城墙,高大威猛,有震慑之力,砖石结构。城墙高约6.33米(一丈九尺),厚约3.33米(一丈),城墙上可以有两匹马并行。和老北京的城墙一样,可以上行游览。当年梁思成曾经计划把北京城墙变成一个长达近40公里的环城立体公园,可以有图书馆、文化馆和茶馆。杭州旗营基本属于军事设施,状态紧张。旗营建成后,圈定区内近万户汉族居民迁出,所有八旗官员、兵丁、眷属迁入。每一次拆迁史,都是城市各种利益群体的对抗史。

再来看旗营内部,你可以看成是一个大军区,也可以看成是一个小社会。里面军官有多少,就有多少官衙,最大的官衙当然是将军署,占地120多亩,解放后是杭州市人民政府、人民大会堂所在地,现在是元华商城。将军路这么耳熟,就是旗营的流风余韵。旗营全盛时人口超过万人。至于士兵的营房呢,是拆了原来城内的高大建筑改造的,平房,木结构,泥地地面,竹片编篱再涂泥土,比较简陋。

钱 塘 酒 库

旗人是吃皇粮的,整个旗营纯消费型,这种吃皇粮不事生产的理念,我们在后期寻访杭州旗人的时候也感觉到了。有些旗人后裔,就算生活困难,也不太爱工作,年轻时没有姑娘喜欢,临了,四十开外了,找个带小孩的单身女人过日子。

纯消费型小社会,这是什么气质?没有危机的时候,将戏兵嬉,赏花遛鸟斗蟋蟀,与汉人融合在一起,仗是不会打了,骑个马都能从马上摔下来,放个箭呢箭也不知道去哪儿了,西湖销金锅儿,直叫人醉生梦死。原来的岳王路花鸟市场怎么形成的,与旗人的退隐、旗营气质大有关系。

岳王路花鸟市场

▲当年杭州花鸟市场和古玩市场发源地——岳王路花鸟市场关闭后,依然有自发爱好者来此地聚集,双休人流爆满。

一年清政府下发的饷银大概是十万两,按5000人计算,每人每年可领取20两,一家5口,一年大概有一百两白银可供消费,这还不包括米粮的下发。旗营里原是没有汉人店铺的,旗人要买东西得出城门。后来因为庞大的消费需求,禁区突破,汉人的铺子也在旗营里出现了。看史料的时候,有时会感慨消费才是第一生产力。

旗营里除了过去留下的宫观祠庙,像关帝庙就有7座,流水小桥17座,旗人还在营内种桃种柳,弄得花团锦簇。这已经不像是兵营的样子了。261年里,值得一表的倒是旗营的学校。

断桥昭庆寺

根据光绪末年八旗调查会的调查,杭州旗营在清末新政中总共创(改)办了9所官、私立学校,学生总额约690名,其中高等小学1所,学生约60名;初等小学4所,学生约350名;满(清)文学堂1所,学生约60名;武备学堂1所,学生约80名;八旗公学1所,学生约40人;惠兴女学1所,学生约100名。清末杭州旗营总人口为5200多人,学生人数占总人口数的13%强,这还没有将在旗营外学校就读的学生算在内。这是一个很高的比例。2017年杭州在校小学、中学、高中、大学(包含研究生)的学生总数为138.78万人(数据来源:国家统计局杭州调查队),占全市常住人口946.80万人的14.7%,所以旗营的普遍教育还是蛮强的。

旗营在1911年11月被吴山上的革命军一炮命中将军府,轰倒了旗杆,而旗营的炮呢据说被一个店员叫张子廉的,给偷了炮闩,无法使用,快速就给革命了。

彻底被革命之前,其实还有两次危机,发生在太平天国时期,一次幸免,一次覆没,覆没的这次尤其惨烈。

1861年11月,杭城已被太平军围了一个多月,城中断粮,杭州商人胡雪岩购运的2万石大米运不进城,只能停泊在三廊庙外江上。不过这些救命米粮后来成就了“胡大先生”的红顶事业,堪称商业奇才的顶级运营。当时城内饥民吃起了草木皮革,甚至割食死人之肉,兵粮也很快断绝,只能杀战马及放生园中的动物充饥。到了11月28日,守城清军全面溃败,巡抚王有龄以下官员大多自杀。杭州城陷。会战期间,两军还在西湖上打过水战,于西湖而言,绝无仅有。

城中之城的旗营自然危在旦夕,将军瑞昌,集合八旗官员、披甲者誓死报国,根据每家人口多寡,分给火药,城破的时候自焚用的。火到处烧起来了,城门破了,瑞昌穿上朝服,在将军署的西园莲花池投水自尽。他的小妾带走了两个年幼的公子,一出城就失散了。旗营城里阖营自焚,烈焰漫天。全营死难者达万人。

1864年,左宗棠恢复杭州,来到旗营,营中无论官署兵屋,全部被毁,断墙残垣,焦黑一片,惨不忍睹至于涕下,陆续收集驻防兵员,仅得46人。当年就开始修葺旗营,调拨兵马再次入驻。修葺后的城墙,土墙相连,高不过一丈,厚仅六七尺,比之前雄伟的城墙缩微了一半。

至于1911年,杭州旗营被革命军光复可以从两位大佬的记忆中感觉一下那个氛围:

马叙伦先生回忆:傍晚时分他向官巷口走去,一路十个五个的新军士兵把守路口,在一盏路灯下,一位排长说:“先生,前去不得了,迎紫门上不时在放枪呢。”

鲁迅先生回忆:“不过战事是有的。革命军围住(杭州驻防)旗营,开枪打进去,里面也有时打出来。然而围得并不紧,我有一个熟人,白天在外面逛,晚上却自进旗营睡觉去了。虽然如此,驻防军也终于被击溃,旗人降服了,房屋被充公是有的,却并没有杀戮。”

旗营几乎是和平解放的,这和旗兵接受新政也很有关联。所有的革命要有一个好的结果,占领信仰是第一位的。

辛亥革命之后,旗营正式宣告退出历史舞台,1912年7月22日,民国政府开始拆除从钱塘门到涌金门段的城墙,辟建湖滨公园。西湖进城了,城湖豁然开朗。新市场在旗营原址上建设,湖滨新的时代来临了。

城墙拆除后的湖滨(清末民国初期)

《城市秘密》寻找了在杭州的旗人后裔,

族群、移民对城市发展的意义如何,

我们且看下回分解。

文献出处:

《三句不离本杭》阮毅成

《杭垣旧话》韩祖德

《杭州文史小丛书》(第一辑) 陈江明  

《西湖清趣图卷》 元/明 佚名 美国弗利尔美术馆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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