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问我这个东北人,故乡什么东西给你的印象最深?我回答:雪。

       在我们那里,一年中有近六个月时间会下雪。也有九月开始下雪,六月仍在飘雪的情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是在雪中长大的。因而,雪对我们,我们对于雪,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感情。

        我对雪的记忆,源于1963年的那场大雪,当时我六岁。那时候农村住房的窗子上都还没有玻璃,用的是一种褐黄色的窗户纸。那一次大雪下了三天三夜,夜里开始刮风,等到第二天天亮风停后,发现大雪已经把我们家的门和窗户全封堵了。好在窗户是纸糊的,大哥和二哥将窗户纸轻轻撕开,拿着铁锹,一锹一锹的向外挖,挖出来一个洞后爬进去,再向大门的方向挖,一直挖到门口,把雪清除后,把门打开。还好,屋前的雪不算多,转到房后一看,雪已经压过后屋檐了。这是我平生见过的最大的一场雪,所以印象特别深刻。

        同样是雪,初冬的雪和隆冬的雪和晚冬的雪,形态上是不同的。初冬的雪是近乎颗粒的、细碎的,一般都伴随着雨丝飘落,落地后首先是结一层薄薄的冰,然后才慢慢的将冰覆盖;晚冬的雪是絮状的,黏性的,落地就开始融化;惟有隆冬的雪是晶莹的六角花形,可以长久的存在大地上。

       下雪的云彩和下雨的云彩也是不一样的。雨的云彩一般是暗黑或者黝黑,雪的云彩则是昏黄色的。

       我喜欢隆冬的瑞雪,那是真正的雪。当你仰望它的时候,它有时像无数条银色的小蛇在空中飞舞,有时又像片片梨花从长天上悠然洒落;此时,你已经看不到天空的乌云了,天地之间只有白茫茫一片,但它是清亮的,纯洁的。

       我最喜欢有榆树的雪景,老榆树的树身很粗,树皮裂成了一块儿一块儿,像大片的鱼鳞。干枯的树枝弯弯曲曲的伸向四方,虬立峥嵘,横斜逸出,雪花落在上面,点点片片,黑白相间,是一幅幅最美丽的版画。

        一年中雪大雪小,一般是可以预知的。“八月十五云遮月,正月十五雪打灯。”很准。

        下雪不冷,化雪寒。只所以寒,是因为雪停后会刮大风,我们叫“大烟炮”,有的地方叫“风吹雪”。风把浮雪从地上吹起形成一道道雪雾,像一头头愤怒的雄狮在疯狂的奔跑。它有时会吹的人睁不开眼睛,也会把雪灌进你的衣领、袖口,有的时候还会吹的人顺风跑。

        尽管如此,我们还是爱雪。我们喜欢堆雪人,堆出一段浪漫的冬天童话;我们喜欢 打雪仗,打出少年的英气勃发;我们喜欢滑雪撬,滑出年轻人的豪迈和潇洒。

       把肉埋在雪里,一冬天拿出来都是新鲜的。冻伤了,抓起一把雪在冻伤处反复搓到发红,就不会肿和痒。

        雪对农作物有不可替代的滋润作用。“冬麦盖雪被,搂着馒头睡”,是中原人们对雪的期许;“瑞雪兆丰年”,则是普世的感观。

        “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是雪在锻炼松树的性格;“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是雪在考验人的耐力;“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是雪在加速植物的更生换代。

        春天里,在阳光的射照下,黑土地上会升腾起缕缕氤氲的气息,远远看去就像流动的海水,我们叫它“地气”。那是雪的精灵,那是雪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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