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桑旧事:附六,老风俗(下)

一、腊八节与腊日

冬至过后,天气会一天天长起来。沣河流域上游有民谚曰:过了初五,长一斧头;过了腊八,长一杈把。意思是指:冬至到腊八期间,从地上观看太阳从南向东位移的长度,会有明显变化。

腊月初,民间要过腊八节。从时令节气观照,腊八节对应在小寒前后。若逢闰年,则会延迟至大寒甚至立春。

民间腊八节的风俗,一般认为是上古时代腊祭仪式的积淀。据考,腊祭风俗的形成,至迟当在西周末期。

狩猎腊祭

所谓腊祭,是指古人在全年最后一个月,到野外猎捕野兽;用以祭祖、祭祀家神的风俗仪式。以祈明年农桑顺利、五谷丰登。所谓家神,是指门神、户神、宅神、灶神、井神等五位镇宅之神。

腊祭,在腊日举行。所谓腊日,是指冬至后的第三个戍日。显然,腊日是以日支顺序演算,十二进位。如此,便形成较大差异:

假说,某年冬至第二天是戍日;则当年的腊日,在冬至后第25天、即大寒前后。而如果某年冬至的前一天是戍日,则当年的腊日,便延迟于冬至后第34天、接近立春。

因此,远古最初举行腊祭的时间,并未固定在某一天。这种情况,对民间白丁的祭祀活动来说,十分头疼;后来逐渐固定在腊月初八。故有腊八节。

中国古代,用干支历法确定祭日;腊日的演算方式,与三伏天推算方法相似;不同的是,三伏采用日干顺序推演,十进位。

入伏日,是夏至后的第三个庚日;末伏日,立秋后第一个庚日。庚,五行属金;夏至高温起,高温因火盛,火能克金;庚日伏金,则因火旺。故曰伏天。如此神神叨叨,并不难理解,只觉牵强。

如果某年恰好赶上夏至第二天是庚日,则立秋之前,会出现5个庚日。因此,该年的中伏,会出现两轮庚日、即20天;再有初伏和秋后末伏各10天,当年三伏共为40天。

闲言少叙。以生产状况和时令节气特征综合推断:生产力低下的远古时期,当进入隆冬腊月,粮食供应会逐渐紧张。

最初的腊八粥,很像饥荒年代的饥民凑合吃的、用粗细多种杂粮和蔬菜同煮的菜糊糊。腊月,之所以要狩猎,正是为了补充粮食的不足;之所以要祭祖,正是对更为远古时代狩猎英雄的追忆和悼怀。

所以,不要把腊八节起源,看的神乎其神;所有传说八卦,都是后世无聊文人和奴教徒聊以自慰的吹拉弹唱。

也不要把最初的腊八粥想象成美食,开始只是为了凑合着过日子。更不要把狩猎想象的那么容易,如果容易的话,人类还会在始茹毛饮血的原始社会,就不会有农业。

以今推古,无论是狩猎活动、还是农桑生产活动;古人的生存条件更为艰难。祭祀和祈祷,只是希望叫天天有应。

二、小年祭灶,送灶君

每年的腊月二十三、二十四或二十五,民间有祭灶的风俗习惯,称作小年。祭灶,就是祭送灶神升天;因此小年也称:祭灶节。小年送灶君,三十再迎回灶君。

祭灶的风俗,次生许多八卦。最著名的一个故事讲:灶神,原是天界星宿,大约与《西游记》中唐僧师徒前生今世的际遇相当;因罪被贬下凡,得官东厨司命,俗称灶神或灶君;负责监督凡人的生活言行。

每年腊月二十三,灶神都要上天述职;向玉帝禀报人间善恶,并请求以规赏罚。从这个传说故事的主题的角度看去,至今民间祭灶送灶君、所釆用的食物糖果类供品,似如向灶王爷行贿。

送灶君

祭灶之前,民间还有打扫庭院的习俗。这个习俗的叫法很多:扫房、掸尘等等。关中沣河流域称作:打整屋。

早先,当地人住土瓦房,房子的墙都是泥土墙。当地乡民到地里挖白土涮墙。沣河流域上游一带,原是古沣河的冲击扇;挑开某块田地的表层,下面会发现很干净、很细腻、淡青绿色的凝结的淤泥土。当地人称:白土。

用白土泡稠泥水刷过的墙,像新墙一样;墙皮泛着淡绿色、或青灰色。每年腊月二十三前后,先打整屋,把庭院拾掇干净;为灶王爷上天述职前留个好印象。

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这是祭灶的祈盼。民间各地祭灶的供品,多是糖果类食物;关中当地人,也流行用油炸麻糖作为祭品。意思很明显:让灶君上天述职之时,向玉帝多说点好话;多向民间赐福。

故事都很热闹。但现在的人,可能无法体会古人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祈祷;古来的所谓过年,也叫年关。

所谓关,就是特别难过的意思。远古的农耕时代,腊月不可能像现在这么好吃好玩。最初祭灶之意,明显是向玉帝诉说人间农桑衣食的艰难。

三、七夕节

七夕节与祭祀无关;成为风俗的年代,也不是十分久远。从故事传说的悲剧情调和结局寓意观照,应该是强权时代国人对自由爱情和平等婚姻的渴望。

从天文学角度观照,七夕节是古人观察宇宙、研究星象的成果。古中国的天文学家把漫天恒星,按大致方位分为:四座、七组、二十八宿。

四座,即东方之青龙、南方之朱雀、西方之白虎、北方之玄武。七组,即东西南北四个方位,均有七个星宿组成。

牛宿,又称牵牛,民间俗称:牛郎星;北方玄武座七宿的第二宿。牛郎星,位于天河东岸;正对的天河西岸,还有一颗青白色的大亮星,光彩闪烁十分美丽,那就是织女星;孤零零呆在天河西岸。

织女星的右下方,有四颗约等于平行四边形排列的小星,就是她的织机;织女用它织成绚丽的云霞。

从文学角度观照,牛郎织女的神话故事,之所以家喻户晓并久久流传,是因为故事主题所表达的自由爱情意识、自主婚姻意识;以及锲而不舍、顽强不屈的拼搏挣扎精神,是感动中国的最大亮点。

而这对男耕女织的恩爱夫妻,后来却被王母娘娘强行拆散;中间横着一条滔滔天河。这是强权压制人性的悲剧。当今中国,把七夕节定为情人节,亦是民心所向。

从农桑发展的角度观照,牛郎织女悲剧故事的初衷,可能意味着耕作农业和纺织手工业的分工,为社会带来的贫富分化;以及由此衍生的各种不平等悲剧。

四、中秋节

中秋节,是仅次于春节的又一个全民性盛大节日。民间流行的习俗有:阖家团圆、拜会岳老和月老、情人寄予相思三大主题。

古中国文化人,特别崇拜黑夜中的月亮。文学自不必多说;古中国的历法推衍,是以月亮运行规则为主要条件和根据。月亮也称太阴,故称:阴历。

后儒家大师,对儒家理论的补充和修正,及时填入佛学月印万川的认识宇宙方法论。但因为知识有限,他们把月光平等理解为世本不平等而走向反面。

闲言少叙。仲秋时分,秋高气爽。八月十五之夜,月亮在全年月圆之日,更显又大又明又亮。但月有阴晴圆缺;远古时代农业科技空白,基本靠天吃饭。最初的中秋祭祀,一定与农桑有关。

秋天,是收获的季节。八月十五之际,如果没有意外的天灾,丰收基本在望。所以,中秋之际对月亮的祭祀和祈祷,尤为重要。

无论以后祭祀活动的宗旨如何变化,农桑衣食总是天下第一要务,关系社稷安危。但随着社会物质财富的积累和发展,精神追求会相应发生变化。

中秋节在以后各个时期衍生的神话传说,无论是伐桂的吴刚、还是寂寞的嫦娥,都与爱情婚姻有关。曹雪芹先生作诗曰:

一片砧敲千里白,半轮鸡唱五更残。

绿蓑江上秋闻笛,红袖楼头夜倚栏。

这是咏月的至美至妙联句。远古人类对月祭拜祈祷,是为了衣食;而文明社会的青年男女对月祭拜相思,则是为了爱情。

当下中秋节聚会的主题,以团圆和谐为宗旨;但如果离开衣食和爱情两样最基础的欲望需求,和谐团圆只是一句空话。

五、重阳节

九月初九重阳节的起源,同样有若干八卦;汉唐两朝流传下来的风俗传说,基本是口水居多。先秦时代,有种比较可靠的说法是:重阳节,发源于远古人类祭祀大火星的仪式。

大火星的运行规律及方位的变化确定,是中国原始历法的主要依据。上古时代的颛顼帝治下,设有专门观测大火星的机构,研究历法指导农桑生产。

所谓大火星,并非太阳系中的火星;而是二十八宿、东方青龙七宿、第五宿之心宿的第二颗星:心宿二;古天文学家称为:大火星。

黄昏时分,大火星初出东方,为夏历三月;位于南天正中,为夏历五月;偏西而下,为夏历七月,天气开始转凉;诗经记载的七月流火,即为此意。

九月初,大火星基本隐没消失;意味着寒冬即将到来。冬天无法种植庄稼,大火星又消失;让远古时代的国人十分害怕,所以开始登高祭星,祈祷大火星明年开春回归。久而久之,便成风俗。

随着历法的改进以及农桑技术水平的逐渐提高,大火星的天文价值随之淡化。九月初九的重阳节,节气一般赶在秋末寒露之前,闰年会迟至霜降之后。但九秋的凉意,让民间对重阳节的兴致并未衰减。

后来的人们,带着秋季丰收残留的喜悦,纷纷相约聚会,登高踏秋;赏菊品茶、饮酒作诗。一个原本为了农桑和生存的祭祷仪式,仿佛成为文人骚客的盛会。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东晋陶渊明隐居出世、不食人间烟火的清流气度,成为历代士人传唱的千古高风。王维九月九日表达对故乡亲人的思念,成为后世对重阳节意义认识的新高: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

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

但真正贴近生活的文人并不出世。一部红楼梦大旨言情,而此情非彼情;如果顺着刘姥姥那条主线看进去,其实还是天下永恒的农桑衣食之事。孟浩然诗曰:

故人具鸡黍, 邀我至田家。

绿树村边合, 青山郭外斜。

开轩面场圃, 把酒话桑麻。

待到重阳日, 还来就菊花。

所谓民以食为天。诗人睿智的心灵,看得最为清楚:天下事再大,也大不过天;农桑之事,才是人间最大的大事。

元始的祭祀祈祷,都是因农桑而起;最终形成目下四时八节的民间集会。但很少见关中地区的农村古会和民间集会,于九月之时兴起。听说有些所谓的传说和习俗,也多是千篇一律的牵强附会。唐都浪子诗曰:

封杯醉喜桂阴凉,杀简帛书淡淡香。

过往烟云青霭远,去留雨雪彩霓狂。

莫论月下诗千句,还话篱边菊半霜。

珍重相知无限意,佳期瑟瑟尽重阳。

千年之前的两宋更替时代,关中户县,曾有个叫王重阳的人;书侠都知道:他是郭靖的师傅丘处机的师傅,发明了降龙十八掌。王重阳大约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乱世英雄。

但王重阳与重阳节没有什么关系,更与农桑之事无关。除了跟风的青年,我也从未听说沣河流域有人专门过重阳节。其中缘由,至今还没搞明白。

唐都浪子《草村农桑纪事》之:老风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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