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7-01

散文随笔  怜人之心

那天傍晚我在沙滩上遛弯儿，忽然从风筝广场边的水泥坐墩处飘来了一阵烟香，浓郁清香的气味儿把我吸了过去，我也是几十年的老烟民了。两个成年男人一胖一瘦，正坐在那儿抽烟聊天。您抽的什么烟啊，真香！我凑过去搭讪。那个粗壮的汉子连忙举起烟盒，来嘛，抽棵呗？不不，我说，老远的闻见您这烟觉得烤烟味儿忒浓，想看看是什么牌儿的。嗐，不是什么好烟，将军的，低档货，不嫌弃你就来一棵。我连忙掏出自己的烟，行，咱们换换味儿。

你看你看，你们外地人就没那么点实在劲儿，老话说烟酒不分家，什么你的我的！他抽出一棵递给我。旁边那位瘦点儿的笑了笑，你没看出来他怕人说是蹭烟的？胖点的汉子嘿了一声，就是真蹭棵烟又有什么大不了的？我就没少干这种事！人生在世，谁敢说一辈子不求人？

风挺大，点了好几次才把烟点着。那汉子从屁股底下抽出几张广告纸铺在旁边，坐会儿，咱们唠唠嗑儿，接着他话匣子就打开了。

你别看咱土生土长的农村人，这些年在外打工挣钱，走了好多大城市，也算是见过世面了。高深的咱不敢说，要说交朋友共事那还得说咱们山东人，义气，实在。那年盖金茂大厦的时候人手不够，招了一帮小工打下手，一看就是可怜巴哈的，挣得也不多。抽颗烟啊，喝顿酒啊，我从不跟他们计较，都是靠汗珠子换钱的能帮趁就帮趁点儿呗。可是个中有个小子贼不流滑的，以为咱缺心眼儿，变着法的占便宜。你一点烟他就蹭过来给两句好话，蹭棵烟抽，你正沏茶呢，他大老远的端着缸子过来倒白开水，拿眼盯着你的茶叶罐儿，这不是讨巧么！开始我没当回事，顺手就递给他了，可后来一看，几乎所有人都躲着他走，我也不能当冤大头是吧？往后抽烟喝茶都得看看有没有他的影儿，我倒跟做贼心虚似的，这不弄颠倒了吗？

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瘦点儿的汉子说。要说当下只要你能吃苦能干活，没有活不过去的，整天找便宜玩心眼儿的反倒没一个过得好的。像他这样的没人带你玩儿，你也就永远有不了出息。你记得么？他脸向胖些的偏过去，那回趁大师傅上茅房的功夫，他偷吃伙房一块红烧肉，烫得他满嘴起燎泡······胖汉子哈哈大笑，一个礼拜都没消肿，你说又不是救命的东西，怎么就舍得这张脸！

我总以为穷无罪，但穷主儿有好多也是无德无能。好吃懒做投机取巧的人不少见，但哪一个是混得好的？我也说北京一个事儿。就有个老太太，每天天擦黑在地铁出口儿卖草花，五块钱一把。天寒地冻的人们可怜她，不忍看她顶风冒雪的挨冻，顺手几块钱的事谁也不在乎。可回家一看草花全都绞了根儿，原来是她故意绞的，为的是人们以后还来买！这比要饭的装瘸不是更缺德？后来结果可想而知，有人当面戳穿她的把戏，她混不下去了。但她让行善的人心里不是滋味，以后谁还做善事？装穷装病博取同情心的跟骗子没什么两样，也绝没有好结果。

胖些的汉子偏过头来看看我，你是干嘛的？怎么知道后来的事呢？

后来怎么了？我问。我知道他想接上刚才的话头。

后来那小子接到一个电话，说老婆得了肿瘤住进了医院，光押金就要五万。他没钱呀，哭得鼻涕眼泪抹了一脸，跟花瓜似的，饭也不吃觉也不睡就蹲在地上哭。谁看着不动心呀，劝他赶紧回家看看。他说他要是一回去，一个月两千多块的工钱也没了，他们家就更没活路了。工头儿人挺好，结了仨月工资还预支了两个月的，工地上的哥儿们你一百他五十的又凑了小两千。他跪在地上啪啪啪磕了一串响头，说你们的大恩大德我铭记在心，今生今世涌泉相报。

后来呢？我问。

后来？汉子哼笑了一声，后来肉包子打狗一去没回头，连个电话都没有！他老乡托人一打听，他老婆不仅没病，这小子连家都没回！

(原来的标题是怜悯之心，后来我改成怜人之心，因为除了那些可怜人需要怜悯之外，被愚弄的怜人之人同样可怜呀。)

2020·05·13写于乳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