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苏宇峯
八月末，北欧夜晚的风轻拂着波罗的海的水面，泛不起一丝涟漪。但泽这座临海的城市也在海风的摇篮曲中逐渐平静了白天的喧嚣。
将军站在闪电号的舰桥里，警觉地看着着波澜不惊的海。他早已下令让“闪电号”的所有水手进入一级警戒状态，随时准备让这艘巨大的驱逐舰离港。同样做好准备的还有不远处的“暴雪”号和“雷霆”号，这几乎是波兰海军的全部主力。
近几年，德国扩张的脚步越来越快，所有的明眼人几乎都看出来德国的下一个目标就是波兰。现在，将军几乎可以听见边境线上德国战车的轰鸣和机场里德国飞机的咆哮，战争就在眼前。但将军的眼神依旧坚定地看着远方，他在一战中侥幸活了下来，又在波兰的复国战争中立下过功劳，这一次，他自然也做好了与舰船同沉的准备。
月光透过玻璃照在将军手边的信封上，精致的红色火漆印无不体现出波兰军人的荣耀。那是波兰最高领导层直接下达的命令，甚至到现在将军也不知道里面写的是什么，他接到的命令是在今天夜里等待一封电报。
他的目光依旧坚定地看着远方深邃的海，早已开始思考如何切断东普鲁士的补给线或是与英国人里应外合冲破厄勒海峡。但实际上，在之前的一次次推演之中，无论波兰海军如何面对德国强大去舰船，最后的结果都只有被尽数击沉的命运。
“命运对待波兰太不公平了。”将军轻声低语，眼神还是默默注视着平静的水面。波兰曾两次灭国又两次复国，但波兰的人民面对侵略者从来没有屈服过。
时间随着海水的晃动逐渐流逝，越接近电报的预定时间，将军手中怀表的“滴答”声便愈发强烈，一下下撞在他的神经上。
电报来了！
如同炸雷一般，将军一个箭步冲到了电报机前，看着信息一点点的出现。“Peking Peking Peking.”这是最糟糕的暗号！将军没有时间多想又一个箭步冲回了指挥室，撕开信封，启动舰船广播的同时最后一次预演了一遍即将到来的海战。
“舰船以规避姿态前进，前往英国莱斯港，不得与德军舰船交火。后指挥权交由英方。”
将军愣住了，又看了一遍内容，确认自己没有看错。“我们要做逃兵！”一瞬间，这一句话充斥了将军的大脑，他的眼神也失去了目标。紧接着是死寂，将军直愣愣站在原地，大脑在飞速运转，尽自己最大可能去想到另一种解释，但他做不到。
这种死寂持续了数分钟，但对于将军来说仿佛是一生。他重新回过神来，眼神中再次充满了坚定， 对着广播发出命令：“各单位注意，闪电号向东北，前进三！”
三艘舰船先后驶出了但泽港，如三支离弦的箭划破了波罗的海的宁静，划破了1939年最后一个安睡的夜。十三个小时后，德国军队将会跨过波兰边境，而波兰将会在抵抗39天后投降，欧洲的绝大部分土地也将在两年内被德国的铁骑蹂躏。
但，将军不会想到这么多，因为他眼前只有深邃的海和遥不可及的灯火，无论向什么方向走，他都离他的祖国越来越远。
舰船已经在黑暗中漂浮了几个小时，前方就是丹麦的厄勒海峡。将军的心又再一次紧绷起来，那是波罗的海和北海的连接处，如果此处有德国舰船，便无可避免地被攻击。而现在舰队处于无线电静默状态，如果此时德国已经发动了战争，则厄勒海峡必将形成一个包围圈，成为德军剿灭舰队的最佳地区。
将军用望远镜一遍遍监视着远处的地平线，但他不希望出现的事情发生了：一艘闪烁灯火的舰船出现在了地平线上，正对着舰队的方向前进。再靠近一些，将军几乎看到了对面舰船上飘扬的红黑色的旗帜。
“全体一级戒备，但不要瞄准！”
将军用前所未有的意志死盯着前方，发出了一道命令，现在他只能寄希望于德国还没有向波兰宣战。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敌舰也离“闪电”号越来越近，从原先的一个亮点逐渐有了形状。而现在，将军用肉眼就可以看见它的炮管已经对准了自己。
“只要还没有宣战，他们就不会攻击。”将军在脑海中一遍遍默念，面容严肃，身子站得笔直，仿佛要让对方看见波兰人的决心。
德舰船转向，做出了规避动作，双方错开了一段距离后通过了厄勒海峡。在哥本哈根和玛尔摩的城市灯光中，他们仿佛只是来往舰船之中的几艘，没有让城市惊起丝毫的波澜。
清晨，太阳照常升起，照在“闪电”号以及其他两艘舰船的甲板上，一同照亮的还有前来接应的英国舰船。将军命令关闭静默，收到的电报却是“德国向波兰宣战，波兰守军全线崩溃”的消息。
将军缓缓走到甲板，静静地看着来时的方向，北海的水面在初阳的照射下波光粼粼。他脱下帽子，行了一个军礼，无比坚定地看着远方，心中一遍遍唱着“波兰永不灭亡”。那一天的清晨，有很多人永远也看不到了。
战争结束三十年后，一位老人回到了已经成为博物馆的“闪电”号上，当他站上舰桥的那一刻，眼神中充满了坚毅。他背对着但泽港和波罗的海的风，静静地看着这片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