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已经十余天了,暑气尚未退去。太阳所到之处,掀起层层热浪。清晨,太阳还没有出来,站在阳台上,能明显感觉到热气的包围。秋风未近,阳台上的花草依然郁郁葱葱。不过由于土层太浅,它们只有清晨这一段时间是精神抖擞的,十二点过后叶子就会耷拉。我只有赶在太阳出来之前浇足水,以保它们安全度过这灼人的一天。
搁在角落里的香雪兰开花了,这是秋天赐予的第一份惊喜。前几年只见它长叶,没想到今年刚入秋竟开出了花。长长的花枝横斜在旁边的藤蔓上,纯白似雪,淡雅素然。
与花草结缘是多年前受一个朋友的影响,她是一个非常热爱生活的人,旁人眼中的平淡无奇在她看来却是一番诗情画意。听她讲种花的趣事,慢慢地,打理花草便成了我生活的一部分。一开始兴致极高,购买了许多花盆、花苗,甚至泥土,忙得不亦乐乎。现在想来,生命中能有那么一段时光,能心无旁骛地沉浸在自己的欢喜里,是一件多么难能可贵的事情。
没过多久,前后的阳台就被我摆满了花草,最多的时候有二三十来种。说来惭愧,许多花草牺牲在我摸索前行的路上,有浇水多了被溺死的,有施肥过猛被烧苗的。熬过盛夏和严冬,现在存活的都是抗寒抗旱能力较强的品种。渐渐地我发现,其实花与人一样,每一种花都有自己的秉性,或喜阴,或耐寒;花有四季,春生夏长,秋收冬藏。每一种花都有自己的花期,花开花落,它们顺天时而为,应季节而美。
早春,乍暖还寒,大部分的花草尚未发芽,阳台上稍显清冷。唯有茶梅最是善解人意,满树的深红开得轰轰烈烈,甜香而热烈的气味驱散寒冷,令人心旷神怡。
等到春分前后,铁线莲悄然盛开,此后便是梦短日长。铁线莲的茎很纤细,无法直立,只好让它缠绕在花架上。然而它太实诚,主茎长侧枝多,茎的每个节上都会长出花苞。完全绽放的花朵有小碗口那么大,硕大的花朵经常把茎压弯,有点“千朵万朵压枝低”的韵味。
铁线莲开得正欢时,风车茉莉也会如约而开。它的花最含蓄,花朵甚小,形如其名,洁白的花瓣点缀在一片碧绿中,随着藤蔓一路向阳。开花的时候,香气浓郁。清风徐来,花枝乱颤,犹如满墙的风车在打转。
暮春时节,是朱顶红的主场。它的叶片狭长,有点类似于君子兰,满身的浩然正气。鲜艳醒目的花朵从长剑般的叶片中脱颖而出,傲然挺立。花朵着生于顶端,有点像喇叭,往往是多花并蒂,成双成对,故又被人称为对子莲。对我这种懒人来说,这是最好养活的花卉了。多年前把种球埋在花盆后,就极少打理。它倒好,每年按时花开花落,长出的小球又移栽出了几盆新的。
五月的风也吹醒了百合的梦。百合抽芽的速度很快,茎从地下长出,上面轮生着绿油油的叶子,有条不紊,青翠欲滴。林清玄先生在《心田上的百合花》一文中写道:百合刚刚诞生的时候,长得和杂草一模一样。但是,它心里知道自己不是一株野草。每次读到这篇文章,我都特别感动:百合开花,是为了完成作为一株花的庄严使命;其实尘世中的大多数人,都是寂静欢喜,默默耕耘,皆如百合,全心全意默默地开花就好。
夏天伊始,绣球开始起花苞。“绣球花簇玉团团,翠叶琼葩秀色攒”。自古以来,绣球花都被人们喻为夏季的精灵。它颇有灵性,只要改变土壤的酸碱度,它的颜色也会随之改变。不同于百合的一枝独秀,绣球花总是组团盛开,热热闹闹,像一个团结和谐的大家庭。花枝上,花朵挨挨挤挤,坠弯花枝。远看确似一个个缤纷的绣球;凑近细看,一朵朵小花又各有各的意趣。
萱草花和百合花非常像。古人临行前,总会在堂前种下一棵萱草。微风吹过,无数的花朵摇曳,如同母亲的爱。为了那几株萱草,还闹出过这样的笑话:网购的卖家是从江苏发货,几经辗转终于到手,栽在盆中细看,越发怀疑,这不就是我们衡阳祁东盛产的黄花菜?是的,它是清雅柔美的萱草花,也是质朴芬芳的黄花菜,还是一棵人间忘忧草。一顿折腾下来,看见自己的浅薄无知,只觉羞愧。
每年栀子花开的时候,我总特别感伤,因为离别就在眼前。我并未种栀子花,有一年春天突然就从花盆里冒出一棵,我想可能是哪只小鸟送给我的礼物。它不挑土质,长得飞快,第二年就开出了花。栀子花花瓣洁白,层层叠叠,优雅自如,在南方湿热的夏季温婉地绽放。栀子花香而不腻,汪曾祺先生论栀子花,曾把它称为:“碰鼻子香”,又说它香得掸都掸不开。我喜欢它馥郁的香气,洗碗拖地的时候,只要闻着它的清香,就能原谅生活中的烦琐。
盛夏时分,风雨兰、马蹄莲、鸢尾花等竞相开放,那架势完全不逊于春天。紫叶酢浆开枝散叶的能力相当的强,别看它只有一两个宿根,没过几天枝叶就长满了整个花盆。淡紫色的小花朵长在深紫色的叶子间,像一幅层次分明又递进的油画。长春花和鸡冠花属于不怕太阳晒的类别,甚至越晒它越喜欢。经过这段时间连续的暴晒,它们愈发灿烂娇艳。
等到了秋天,“金风飘菊蕊,玉露泫萸枝”。大多花草都已谢幕,菊花闪亮登场。菊花家族千姿百态的,颜色丰富。我种了两种颜色的菊花,黄色和粉色。黄的菊花亮眼,花瓣众多细长,末端卷曲,金灿灿一团,像一个个金黄的毛线球,镶嵌在青绿的布景上。粉色的菊花娇嫩可爱,攒在手心,像童年梦境里粉色的芭比娃娃。菊花开时不遗余力,修长枝条上缀满花朵,一簇堆在另一簇上面,最后只得纷乱地穿插垂落。
冬日,寒凝大地,好在还有月季。古人赞美月季:“花开花落无间断,春来春去不相关”。月季之美,在于它季季都会绽放新颜。月季花的叶子带着小锯齿,和花茎一样,都携着“利器”,我说它们是月季花的守护神。月季是美的,一年四季,它不断的绽放着它的艳丽。月季是普通的,道路旁、公园里随处可见。可它却从不因自己的普通妄自菲薄,依然坚持释放它的芬芳。与其它花相比,它平凡实在,与世无争,却让人们在平淡中记住了它的妩媚。
细细想来,养花如同做人,无一不是要用心的。清朝的项廷纪在《忆云词甲乙丙丁稿》中说:“不为无益之事,何以遣有涯之生?”。与其说养花养草是以无用之事,遣有生之涯,倒不如做一个有心的人,用养花的方式滋养自己,才能与岁月坦然相处。
世间凡夫俗子,谁能真正做到心无一物。搬弄花草不过是在车马喧嚣中,觅得一方宁静,安放自己的灵魂。我们给花草以尽心的照拂,花草同样治愈着我们的心灵。那个长出的新芽,格外新鲜,带着起死回生的欢欣,这种感受,恐怕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明白。
冬去春来,伴随时令的更迭,又将是一路花开。女儿曾捧着课本问我:“妈妈,我们家是不是也有一个花钟?”。花钟不敢当,倒可以凑合着算个四季钟。造物巧能赋,名花报佳期。等到菊花也凋落,我便知道秋天就要过去了,而茶梅会在下一个春天等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