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苏醒早上七点,就被门铃所惊醒了。
是钟点工阿姨按响的门铃。
往往这个时刻,却是苏醒最最深度睡眠的好时光。
苏醒像往常一样被惊醒。起来开了门。随后,阿姨在厨房间做水煮蛋,下一点少量的面条。
苏醒进了女儿的小房间。她家是两室一厅的格局。房子是零六年买的。当时是九千一平米,全装修,还打着精装修的旗号,现在则已经是涨到了九万一平米,十倍的涨幅,完全是寸土寸金的架势。
当大街小巷的人们都在议论飞涨的房价的时候,苏醒还在自己的房子里与世隔绝,波澜不惊的样子。
她觉得这房子,除了破旧之外,和十年前没有什么区别。
或者,真的显示来讲,除了离婚,这套房子除了住着,没有其他的意义。
目前来看,女儿,就是苏醒唯一的意义了。
苏醒的女儿今年九岁,在一所小学上三年级。马上要升初中了。
总会在晨光微曦中,看见一张无比娇嫩的小脸蛋儿。女儿真的 很漂亮,集中了苏醒和她老公的优点。
浓浓挺挺的眉毛,浑然天成的秀气的鼻梁,还有一张线条优美的小嘴。就是这张小嘴,每天说着甜腻腻的话,把苏醒的老公逗得眉开眼笑,把苏醒说得就像是胸口放了一块棉花糖,只要闻到那股香气,她就会找不着北,就会忘却一切。包括自己的年龄,身世,痛苦,烦恼……..
就拿前几天来说,女儿对父亲说,爸爸,我长大了要嫁给你。
父亲说好啊,那你妈妈到时候怎么办?女儿说,妈妈是你的大老婆,我是小老婆。注意,是老婆,不是情人哦。情人只是过山车。老婆是陪你到终点的列车。
苏醒点着女儿的鼻子说,你还乱说。女儿说,我可不敢乱说。但我敢看电视剧啊。话语一落,三人都笑了。
女儿笑得无邪。苏醒笑得感动。而苏醒的老公,嘴角抽动了几下,就把女儿搂在了怀里。他看了又看,终于眉眼舒展开来,笑得很仁慈,像秋天的午后,穿过细碎落叶的那一道阳光。
苏醒看着老公的笑,那种莫名的淡淡的酸楚,也迅速被阳光覆盖了。
眼前的这个娃娃,就是上天赐予的天使,她总是在瞬间被拯救,像施了魔法的潘多拉的盒子,时时刻刻在阴霾中,焕发出无限的光彩来。
苏醒在给女儿熟练地梳头。
女儿的头发在肩膀上,每天要束起来,换一个花样。昨天是高高的马尾,今天就来个编发,再加上小麻花。编发是苏醒在时尚杂志上学的新花样。她喜欢给女儿换发型,把女儿打扮得像个小公主。
编发结束之后,女儿娇俏的脸庞,也的确是呼之欲出。即使校服千篇一律,永远是藏青色的上衣和百褶裙,女儿还是在人群中,最显眼的那一朵小雏菊。
吃完早饭,女儿就随阿姨一起去上学。苏醒则脱了睡衣,继续在老公面前睡下了。老公自始自终就没有醒过。她拿起手机,又打开。等待着微信朋友圈的提示。这一次,她看到了沉默是金的留言。他说,“你醒了吗?我在上班的地铁上。”
苏醒没有回答,关上了手机。
她的老公一直在酣睡中,还顺势搭住了她的肩膀。闭上了眼睛。她以为她又会睡不着。没料想,她进入了梦乡。
这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春天的早上。
苏醒在梦境中,遇见了一个人。
她看不清他的脸。
她熟悉他的气息。应该是,她想象中的气息。
她看见自己站在一栋很豪华的别墅的厨房里。她在煮咖啡。在往咖啡里加糖。她接电话。有人说要过来。说很想她。她等待着。直到,咖啡馥郁的香气充斥了整个别墅。
她赤裸着脚奔下楼梯。
她听到了门铃声。一阵又一阵。
梦,戛然而止。
她醒了。有细微的汗,从胸口渗出来。而此刻男人蕴热的手,正停留在她起伏的胸膛之上。
B
我看过很多次弗洛伊德的《梦的解析》。
我却无从解释我的梦。
我每天都做梦。
我的梦,像深秋各种各样的花朵,纵然美丽,却无一能逃脱衰败的结局。
那些弥漫在梦里的气息,总是诡谲的,凄迷的,让人恐惧和惶惑的。
虽然背景都是如此华丽,但在我看来,都是阴暗的,深邃的,触目惊心的。
像在黑夜的河流上。
还有,黑夜号轮船。
是的,就是杜拉斯的那本著名的小说《黑夜号轮船》。
两个素昧平生的人,用声音穿越着心灵的堡垒。
那么,我和微信朋友圈里的人,那些我似乎熟悉的人,为何觉得比陌生人更遥远?
有的人,仿佛通过文字握到了他的手心。
灼热的,带着气息的手心。
我还能看到上面清晰的纹路,像一条条曲折蜿蜒的道路,却没有明确的远方。
他在清晨的地铁里问我。
我依然在夜色的河流中沉沦。
我没有回答他。我想他或许在等我。又或许,他根本没有等,他倾听着列车的呼啸,却关闭了他的wifi的信号。
我握住了男人的手。上面有一枚坚硬的钻石的戒指。
像某种锐器,触动了我梦的栅栏。
他又醒了。我的老公。
这一次,是因为一阵又一阵的电话铃声。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
我听不清在说什么。但那份语气,却在记忆里攀援而上,越来越清晰地抵达了我的耳畔。
老公听着听着,就坐起来了。他的手已经从我的胸前抽开,那枚戒指如此暗沉,让我以为,是一块涂满了淤泥的石头。
他迅速地穿衣服。然后走出了卧室。
他开始在门外打电话,声音低低的,低低的,像夜色中的鸟语。
我闭上了眼睛。
直到他来和我吻别。他的唇,像蜻蜓点水般落在我的眼睑上。他说,“我去上班了,你乖乖的。”
我站起来,披了一件厚厚的睡衣。我去锁门。关上门的那一霎那,我发现他的苹果手机,忘记在了桌子上。
电话铃又响了。我过去,听到对方“喂”了一声,她说,“我在等你啊,你快点起来!”她自顾自地说着,有几分娇嗔,几分霸道,几分如烟似雾的飘渺。
我沉默的瞬间,老公已经从背后伸出了长臂猿一般的手。他把手机迅速地收入囊中。我转身,他的眼神和我擦肩而过。
凌厉,陌生,而阴冷,却在外面射进来的一束明晃晃的阳光之下,成为阳台上一朵摇曳着的,凋敝的牡丹。
有的话,还未开启,就有了偃息旗鼓的意味。
我重新回到了床上。
一个人。
重新回到了黑夜里。我把睡觉当作我的功课。我是得学习,好好学习。
所有的学习,从何时开始,应该,都为时未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