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追忆流水年华

周围是死一般的静寂，穆紫峰甚至可以听见门口站岗的武警的呼吸声，完全与外面的世界隔离了。穆紫峰没有去过手术室，不知道手术室开始手术之前是不是也是这样的静寂，除了白炽灯好像是活的，其他没有任何动静，站着的武警跟木桩子一样，一动不动，穆紫峰盯着他看，也没有任何反应，眼珠都好像不转。穆紫峰现在知道了自己当保安跟人家武警还是有很大差距的，那站姿、那稳重、那毅力，绝不是常人能做到的。

桌子是用皮革包着的，根本不可能磕着碰着，穆紫峰盯着墙面看，原来这个墙面跟桌子一样也是用皮革包裹过，看来真是没少下功夫。穆紫峰静静地坐着，听自己的心脏规律的跳动，摸摸沙发，皮子不错，使劲往沙发缝儿里摸，或许别人会留下啥东西，想摸出点儿来，摸了三遍，啥也没有。穆紫峰翻看桌上的打印纸，跟平常的打印纸没啥两样，纸上没有任何印记，也没有底纹儿。从第一张数到最后，一共五张，又从最后一张往前数，还是五张。

桌子没有任何抽屉，也没有把手，想找个缝儿摸摸都没有，还不如沙发呢。穆紫峰站起来围着沙发和椅子顺时针转了五圈，然后又逆时针转了五圈，没有发现任何异样。穆紫峰又一屁股坐下来了，想歪在沙发上眯一会儿。

穆紫峰开始数数儿，500、499、498、497……倒着数到了1，穆紫峰也没有睡着，再顺着数一遍，还是没有半点儿困意。以前数数儿根本数不了一遍就睡着了，今天这是啥情况，喝酒、喝茶都不会影响穆紫峰睡觉的，平常属于沾枕头就着。

再坐起来，在紫山公墓的时候，有时候会跟着殡仪车出去，司机们都是正式工，工资很高，看不起穆紫峰这些保安，所以一路基本无话，穆紫峰在车上坐着都能睡着，所以坐着也不会影响睡觉的。以前看报纸的时候，也是坐在椅子上看，也能睡着，这么舒服的沙发，应该睡着没问题的。继续数数儿，假想象面前就是一个红绿灯，上面按着一个倒计时的液晶屏，紧盯着这个屏幕，让自己聚精会神，开始数，99、98、97、96……数到了1，没有困意！

穆紫峰属于“觉皇”级别，一天睡24小时，连轴转着睡都行，甚至坚信人生最快乐的事就是睡觉，无论遇到任何烦恼，睡一觉，醒来了，翻篇，开始新的生活就行了。这次没有烦恼，心也很平静，咋就睡不着呢？

算了，不睡了，穆紫峰起来数地上的地板砖，长11块儿半，宽不到6块儿，然后用脚量一下地板砖，两脚长的样子，地板砖应该是80X80的，所以房间大概是40多平米。穆紫峰又用自己的脚重新量了一遍，虽然数学是体育老师教的，这点儿数还能算清，跟刚才算的面积差不多。

算着屋子的面积，穆紫峰还真想起了自己初中的数学老师，老师姓吕，个子很高。吕老师是当年下乡插队没有回去，留在了当地，吕老师既教代数也教几何。初二开始上几何，吕老师让学生准备三角板、量角器和圆规，穆紫峰没见过，也不知道这是啥玩意儿，管他呢，等上课时再说吧。

到上几何课时候了，吕老师让大家用自己的三角板画45度角、30度角，用量角器量书上的角是多少度，穆紫峰没有，就借同桌的。因为这么来回借着用，吕老师也注意到了，等下课后，吕老师让穆紫峰找他一下，在教室门外，人少的地方，吕老师问为什么没有准备学习工具。穆紫峰说自己不知道啥是三角板，另外也没有钱买。

穆紫峰的父亲是个建筑工人，养育着三个孩子，日子过得很紧巴，能让穆紫峰上学就已经很不错了。同学们都是在学校买饭票，去食堂打饭，穆紫峰是不可以的，穆紫峰住在父亲工地上的工棚里，有锅碗无瓢盆，还有一个蜂窝煤炉子，用蜂窝煤炉子自己做饭吃。工棚夏天热死，冬天冻死，一个蜂窝煤炉子，冬天根本不管用，穆紫峰就靠火力壮和盖三床被子过冬，直到今天，还可以在冬天用凉水洗澡。

父亲的工地换，穆紫峰就跟着挪地方，有工地就会有工棚，住在工棚里，这样的话既不用花住宿费，也不用花钱去买饭票，省去很多费用。穆紫峰一般早晨6点准时起床，把蜂窝煤炉子打开，风门儿留个小缝儿，因为7点20放学才能回来，缝儿大了就把锅里的水熬干了。放学回来，一般拌疙瘩汤或者棒子面糊糊，吃两根儿咸菜丝就可以了，还能赶回学校8点上课。中午一般是父亲给他一块儿做出来，基本上煮面条，爷俩就着咸菜吃面条。下午5点放学，穆紫峰回来，打开炉子，放上锅，熬点儿小米粥啥的，不耽误晚上7点上晚自习。

穆紫峰至今不想吃一口西葫芦，上学时候一般只能吃咸菜，那时候还没有大棚种蔬菜，每年夏天，父亲会给穆紫峰买两蛇皮袋子西葫芦，至少能吃俩月。这个西葫芦是特别老的西葫芦，拉秧子西葫芦，西葫芦皮得用刀使劲砍，跟砍树皮差不多，然后把里面的肉和瓤留下，熬粥的时候蒸蒸，放点儿盐和醋调一下吃。穆紫峰吃了三年，现在一看到西葫芦就想吐。

吕老师教了一辈子书，穆紫峰是他教的最后一届学生，所以也看出来问题了。吕老师让穆紫峰去找高中1班班长，那是他教过的学生，高中就不用三角板、量角器和圆规了，穆紫峰给吕老师鞠了个躬以示感谢，泪水在眼角里打转，因为吕老师既解决了问题，也照顾了“面子”。

吕老师身材高大，长得也必将魁梧，课程表里安排有体育课，我们却没有体育老师，体育课的时候就是上自习。吕老师牺牲自己的时间，利用体育课的时间，在操场上带着我们跑步。穆紫峰因为不在学校吃住，所以跟同学不合群，都是自己独来独往。吕老师帮他解决了学习用品，从心里特别感激吕老师，从心里也更崇拜吕老师。吕老师教大家跑步，纠正跑姿，跑前热身，跑后放松，穆紫峰学得很认真，原来自己认为就是傻傻奔跑就行，原来跑步还有这么多门道儿。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穆紫峰疯狂地爱上了跑步，跑步可以让自己忘记一切，一圈一圈疯狂地跑，在跑步中让自己心灵飞翔，觉得自己是战无不胜的勇士，觉得自己就是胜利者。同学们对穆紫峰的跑步视为疯子，觉得一个彻底的疯子，不知道累的疯子，而穆紫峰恰恰相反，在跑步中获得了放松和快乐。穆紫峰特别感谢吕老师，给他带来了自信，找回了快乐，开启了人生新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