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话 人间失格

      经常出差住酒店的朋友或多或少都会遇到一些灵异事件，昨天跟一个朋友吃饭，他给我说了一个他自己的酒店经历，让我听完心里忍不住一阵悲哀，感慨着无权无势的草民小老百姓们，能够平淡平安地混过一生便已是至福。

      我这朋友小林在一家民办教育机构做营销，常年全国各地的出差推广业务。有一次他去郑州办事，由于正赶上十一黄金周假期，各大酒店全部爆满，小林晚上只能下榻在一家简陋破败的小旅馆。也是邪门了，当服务员领着小林来到仅剩一间的空房一看，竟然还是一间楼道尽头的尾房。

      小林想着反正就一个晚上，好歹凑合一下拉倒了。简单洗漱完毕，小林正准备上床就寝，忽然听见卫生间的排风扇自行打开呼呼作响起来。小林心说这尾房还真是名不虚传怪异得很，下床去关排风扇时，黑暗里他似乎从卫生间的镜子里看到有个人影一闪而过，赶紧开了灯定睛再看时，又什么都没有了。

      经了这一番折腾小林越发觉得心惊肉跳满腹狐疑，他特意打开了床头灯，反复检查确保锁好门后才上床睡觉。迷迷糊糊中，小林觉得自己好像睡着了，又像是没睡，半梦半醒间他突然听见一阵哽咽啜泣，那声音听起来不年轻了，应该是个五十来岁的中老年妇女。小林被吓得一激灵，惊惶之下想睁开眼看，可他无论怎么使劲儿挣扎，自己的眼皮都似坠上了千钧重压，就是无法睁开。

      只听那声音近在耳边，悲怆抽噎，一直不停在说着什么，小林能感受到这个女人无比悲愤的情绪，却无论怎么努力也听不清楚她言说的内容。来来回回的，只依稀听见一个名字似乎是“马得福”这三个音。就这样折腾了几乎一夜，小林牢牢记住了那个名字。快天亮时，他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嘈杂声响惊醒了，忙乱之中坐起来一看，原来是房间里那台有年头的老电视机不知何故又自己打开了。

      惊魂未定的小林麻利儿收拾好行李，去卫生间匆匆洗了把脸就直奔前台退房去了。服务员小姐见他顶着两个毛毛虫似的大黑眼圈儿，关切地问了一句：“先生，您没休息好吧？”小林一听真是气不打一出来，一股脑儿就把昨天夜里的惊悚经历讲给服务员听。那姑娘听完脸色微变，欲言又止地告诉小林其实昨晚他住的那间房，确实有点问题。

      在小林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纠缠追问下，服务员告诉他，大概在两年前，那间房里住过一个从下面农村来郑州上访告状的女人，她的独生女儿被高中班主任给祸害了，女生在发现有身孕后无颜见人，喝农药自杀了。

      这位母亲去找学校理论，才知道女儿的班主任姓马，还居然是县委领导的乘龙快婿。结果可想而知，这件事被当地政府官官相护地压了下去，姓马的也曾私下里托人找到女生的母亲，表达想要花钱私了的意愿，却被那位母亲断然拒绝了。

      年复一年，这位刚烈倔强的母亲为了替死去的女儿争回个公道，辗转各地，一级一级地往上告。虽然困难重重饱受煎熬，可她从来没想过放弃不前。直到两年前快过春节的时候，这位母亲又一次决然一人来到郑州上访，那晚天寒地冻大雪纷飞，她就住在小林住过的那间客房里，或许是经年累月的疲惫辛劳早已严重破坏了这位母亲的健康，她在深夜里突发心肌梗塞，带着无限屈辱和愤恨仓促离世了。

      听服务员讲完，小林蓦然想起昨夜梦魇中反复出现的那个名字，“马德福”想来就是那个不配为人师表的衣冠禽兽，由于女生母亲的去世，这件事情想必早已无人问津不了了之了。受害者尽数命丧黄泉，害人者依旧横行乡里，地狱空荡荡，魔鬼在人间。

      记得我小时候看《聊斋》，最大的感受是无论生前何等窝囊怯懦之人，只要死后化作精怪鬼魅便能战斗力大增，报仇雪恨，各种快哉。

      这几年来，我逐渐认清了现实是何等悲凉冷酷，如小林讲述的可怜母亲般沉冤待雪的孤魂野鬼何止万千？什么时候这失格人间的每一个生命，无论品阶高低身份贵贱，都能一视同仁地被尊重被善待，那便真正理想的社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