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越——第一卷 四十一

      周为平在高岭小学,一晃就干了一个多月了,而近来这段时间,他每天上下班所走的路,一直是村北的这条田间小路。这条幽静的偏僻小路颠簸起伏,葱郁的杂草侵袭着土路,有的路段,野草甚至都长到了路中间来了。平时很少有人从这里经过,到了晚上更是寂静,仅能听到昆虫的鸣叫声。

        过了寒露的清晨,雨露就会挂在草叶上,行走在这里如果蹚在草叶间,雨露就会打湿鞋面。而为平每天往返在这条小路上,是心情最放松的时刻,有的时候,他希望能有更多的人都来走这条路,来把这条路踩得又坚硬又平坦。更希望有朝一日,这里能修通一条宽阔的公路,让大车小辆都从这里经过,使得东流村也能变得像高岭村那样繁华。不过也有的时候,他却又希望除了自己以外,不让任何人知道这条小路的存在,让这条小路,永远保持着这份原始的静谧。

      今天早晨一出门,天空忽然飘起了零星小雨,妈妈对为平说:“今天不要走抄近的小路了,万一雨下大了,就走不过去了,另外今天穿上雨衣吧……”为平满不在乎地说:“不用穿雨衣了,这点小毛毛雨下不起来的!好,我走大道!”为平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是当他走到了村北这条小路的路口时,忍不住还是拐了进来。自行车轧在潮湿的路面上,他感觉还是很硬实的,于是为平放心大胆地向前骑去。

      轻柔的雨丝拂在他的脸上,显得非常轻滑,两侧绿油油的稻田,稻穗已经泛出了金黄,展示着一年一度的丰收景色,微风一吹,一望无边的金色稻浪,向远方漂荡而去。

      再向前走了一段,小雨突然变得稠密了起来,不久,就淋湿了为平的头发,雨水顺着脸颊淌了下来。前臂和大腿上衣服,已经贴在了皮肤上,车轮下的路面已经出现了一层浮泥,不过车轮还能在上面行进。为平虽然感觉到有些狼狈,这会影响他的老师形象,但是想回家再去拿雨衣,恐怕已经没有时间了。他只好腿上用足了力,车速加快起来,而落在身上的雨点也更多了,没过多久,他已经浑身湿淋淋的了。为平苦笑了一下继续前行,心想走到哪儿算哪儿吧!

      为平一边奋力地蹬着车子,一边高声背诵起了苏东坡的那首词,《一蓑烟雨任平生》:“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阳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尽管他背诵得很富有感情,但在这荒郊野外的,却收获不到一个掌声。

      终于到了学校的教研室里,为平身上的衣服,已经没有一处干的地方了,这个形象怎么站上讲台呀?他用干毛巾,用力搓着湿淋淋的头发,又在背人的地方拧了一下衣服,心想:就这样吧,在这里谁敢嘲笑我狼狈相呢?五二班的学生与自己亦师亦友,“交情”是很铁的!尽管校领导和许多老师对此小有微言,但自己并不在乎,而自己只在乎学生们,对知识的掌握程度如何。

      那次卢校长带着周为平,听了一节董绍敏老师讲的语文课。周为平觉得那位矮个儿女老师,仅仅是严厉、气势压人而已,并没有发现她们讲课风格,有什么过人之处。她的课堂纪律固然很好,学生们也非常严肃,但是同学们在课堂上的发言机会很少,是不是在走神儿就不得而知了。课堂上尽显董绍敏自己的声音了,而她那说话装腔作势、矫揉造作的情态,现在想起来,还令周为平浑身直起鸡皮疙瘩呢!

      然而就是这样的教学风格,却成了卢校长和邱主任的宠拔标准,因此学校的许多老师,也都在刻意模仿董绍敏老师的这套讲课风格。为了迎合校长和邱主任的期望,周为平的讲课方式也有所改进了,他那种大开大合讲课的方式,也适当地进行了收敛。并且严格抑制了同学们哗众取宠的心态,逐渐诱发他们在严肃的气氛下,积极思考和回答问题。而且他的备课本上,也开始照搬《达标练习手册》上的内容了,不过在边角处,仍会注上几处令卢校长看不懂的字句。

      周为平也感觉到,严厉教学的方式仍然是校领导和家长们,最乐于接受的方式,所谓科学的新方法反而不被认可。有的时候,新事物在保守势力面前是很难抬头的!

    周为平在教研室里,还没停留上三分钟,《思想品德》任课老师郁老师,急如风火地对他说:“周老师,你们班这周和上周的《周报》还没交上呢!你催一下吧!”“行!不过以后的《周报》,还是应该由您来催!”这位郁老师,是一位四十多岁的女老师,她不但担任着《思品》老师,是还担任着学校的少先队大队辅导员的工作。听了周为平的话,她不高兴地说:“五二班这群孩子都疯了!有的同学做课间操不认真,红领巾有时不好好配戴!这可都是你应该管的……”周为平点了点头,为了使自己耳根清净,便不再与她分辩了。

      周为平已经习惯了这一天天的唠叨,每天不是听到卢校长对他说:“把你班的作业本,交给邱主任接受检查!”“课堂纪律要保持好!你们班的路队要走好!不许谈笑打闹!”“卫生要做好!在二楼劳动时,一定要注意他们的安全……”要不就是听到邱主任说:“室外的卫生区要保持清洁!每天早晨做扫除时,只要几个值日生去就行啦!无关的同学不要站在旁边凑热闹!”“你的备课本要交给校长,本周和下周的都要备好……”

        除此之外,周为平还要填写后进生档案,整理家访记录,这些是都要交给校长过目的,每两周还要自己亲自主持,更新后黑板的板报。而且,每个周一上午第一节课都要开班会,即使没有问题,也要硬找出一些问题来唠叨上一节课……唉!周为平现在总算知道了,在老师威风飒爽的背后,却隐藏着这么多的琐碎烦心事。

      不过他感觉干这份工作,时间过得倒是飞快的,似乎每天都在任由时光,在眼皮下溜走。这一周周、一月月,还没等留下任何记忆就过去了!爱因斯坦的“相对论”说,时间也是相对的,如果让一个人,坐在通红的炉盖上坚持一分钟的时间,比他坐在舒适的空调间里的一分钟,感觉是不一样的。如此一来,自己的生命是不是正在相对缩短呢?

      周为平过去曾当了十几年的在校学生,那时疲于应对的是老师这样或那样的要求。当时他认为老师的工作是非常安闲自在的,而且随时可以发威动怒,只要“杀威棒”一举,便可换来一片肃静。可是现在,当自己站在了老师这个位置上才发现,其实自己的处境几乎丝毫都没有改变,只不过竖在自己面前的“杀威棒”,已变成校长的了。试想即使自己当了校长,面前还会竖有教育局局长、教育厅厅长,甚至是教育部部长的“杀威棒”……即使一个人“飞龙在天”时,还会有“亢龙有悔”呢,所以说人的一生,是注定不会有绝对自由的!

    不过,周为平对一些校规是不敢苟同的。比如说,校长要求任课老师,把每周的备课本都要交给他检查。而所有的班主任老师,只是把《达标练习手册》上的内容,照搬到了备课本上。同年级班主任备课本上的内容,几乎都是一模一样的,难道这还需要校长检查吗?但是这项工作必须要由校长完成,因为每个人没有充足的工作任务,那是不行的!

      再比如《思品》老师,要求每个学生每周都要办一期《周报》,这着实令学生们苦不堪言!所有学生的创作灵感都枯竭了。完成这项作业仅仅是疲于应付。

      看吧,一张八裁纸上,《春芽报》三个大字,就几近占去了将近一半的版面,剩下的一半,来个“大字欣赏——学海无涯”,七扭八歪的八个大字,又占去了一半,再剩下的空白处,便来一个“古诗欣赏《宿建德江》”。最多便是再用彩笔装点一下,这张《周报》就算完成了。但是这些交上去的《周报》,就能得到郁老师地认真评阅吗?答案是否定的,她不会有时间去处理这些事,而是等到这些纸积攒到了一定厚度,就会吩咐门卫师傅,叫上一个收废品的来,把这些纸全部收走!

      总之,形式主义在高岭小学风靡云蒸。而在这个老生常谈的保守势力中,周为平的进取热情,已经变得汲汲顾影了。    今天为平倚仗着旺盛的体力,不知不觉地就已经把衣服熥干了,而对面桌的陆芳老师,还主动地把发梳借他用了一次。就这样他保持着高度的热情,又开始给孩子们上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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