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满第一次注意到陈屿,是在公司楼下的咖啡馆。他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摊着笔记本电脑,右手边放着一杯喝了一半的美式,左手却无意识地转着一支马克笔,笔杆上缠着一圈褪色的向日葵贴纸。
那时林小满刚结束一场糟糕的提案,被甲方挑剔的修改意见搞得头晕脑胀,正对着菜单发呆。忽然听见邻座传来一声轻啧,她下意识转头,看见那个男人盯着屏幕,眉头蹙得很紧,指节在键盘上敲出急促的声响。阳光透过玻璃照在他侧脸上,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像幅被揉皱又小心展平的素描。
“你的笔掉了。”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先于思考落了地。
那支缠着向日葵贴纸的马克笔滚到她脚边,陈屿这才抬眼,目光有些茫然,像刚从深海里浮上来。“谢谢。”他弯腰捡起笔,指尖蹭过贴纸边缘翘起的角,“抱歉,打扰到你了。”
他的声音比林小满想象中要低一些,带着点刚睡醒似的沙哑。她摇摇头,视线却忍不住又落回那张贴纸上——花瓣边缘已经泛白,花心的黄色也褪成了浅橙,看得出被人反复摩挲过很久。
后来林小满才知道,陈屿是楼上建筑设计公司的。有时她加班到深夜,会在电梯里遇见他,手里常提着印着不同咖啡馆logo的纸袋。有次她忍不住问:“你很喜欢喝美式?”
他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算是吧,提神。”顿了顿,又补充道,“以前有个朋友说,美式像生活,初尝很苦,但咽下去后舌根会回甘。”
“那你朋友一定很会安慰人。”林小满抱着文件袋,看着电梯数字一点点往上跳,“我试过一次,只记住了苦。”
陈屿低笑出声,侧过头看她:“可能是你没选对喝的时机。”
他们的交集从电梯和咖啡馆的偶遇开始,渐渐延伸到周末的画展和旧书市。林小满发现陈屿不像初见时那么沉默,聊起建筑结构和光影设计时,眼睛会亮起来,像藏着整个城市的灯火。而陈屿也知道了林小满是个插画师,喜欢画各种植物,尤其偏爱向日葵。
“为什么喜欢向日葵?”一次在旧书市,陈屿拿起一本画满向日葵的速写本,问她。
林小满蹲在摆满旧杂志的摊位前,指尖划过一本1998年的《国家地理》封面:“因为它们总是朝着太阳,好像永远不会累。小时候我外婆家后院种了一片,开花的时候,整个院子都亮堂堂的。”她抬起头,眼里映着午后的阳光,“你那支笔上的贴纸,也是因为喜欢向日葵吗?”
陈屿的动作顿了顿,指尖轻轻拂过速写本上某朵向日葵的花盘:“算是吧。”他合上本子,递给摊主钱,“以前有个同学,画画特别好,总在课本上画向日葵,后来她送了我这张贴纸。”
林小满没再追问。她注意到陈屿说“同学”时,语气里有种难以察觉的温柔,像风吹过湖面,只留下一圈淡淡的涟漪。
真正熟稔是在三个月后的一个雨夜。林小满接了个急单,需要连夜赶稿,却在回家路上发现画室钥匙忘在了公司。她蹲在画室楼下的屋檐下躲雨,给合租室友打电话,才知道对方出差了。正焦头烂额时,手机响了,是陈屿。
“你在哪?”他的声音透过雨声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我刚下楼,看见你画室的灯没关,还以为你没走。”
“我……”林小满看着瓢泼大雨,有点不好意思,“钥匙忘带了,在楼下等雨停。”
十分钟后,陈屿撑着一把黑色的伞出现在路口。他把伞倾向她这边,自己半边肩膀都淋透了。“先进我办公室待着吧,”他抖了抖伞上的水珠,“我那儿有备用的毛巾和热水。”
陈屿的办公室很简洁,唯一的装饰是窗台上一个白色的花瓶,里面插着几支干花,正是向日葵。林小满坐在他的椅子上,抱着温热的水杯,看他在文件柜里翻找什么。
“找到了。”他拿出一个透明的收纳盒,里面整整齐齐地放着几十张贴纸,全是向日葵图案,有卡通的、水彩的、素描的,还有几张明显是手绘的。
“这些是……”林小满惊讶地睁大眼睛。
陈屿拿起其中一张手绘的贴纸,上面的向日葵用彩铅涂得很仔细,花瓣边缘还带着金色的勾边:“高中时同桌画的,她总说我太闷,要送我点‘阳光’。”他指尖划过花瓣,“后来她出国学插画,走之前给了我这张贴纸,说等她回来,要办一个向日葵主题的画展。”
林小满的心猛地一跳,她想起自己高中时也给同桌画过向日葵贴纸,那个总是坐在窗边、画建筑草图的男生,名字好像也叫……
“陈屿,”她声音有些发颤,“你高中是不是在市三中?坐在靠窗的位置,数学特别好,总被老师叫去讲题?”
陈屿抬起头,眼里是同样的震惊。他看着林小满,又看看她放在桌上的速写本——封面上画着一朵咧嘴笑的向日葵,和他收纳盒里那张手绘贴纸的风格一模一样。
“林小满?”他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你是不是那个总把向日葵画在我数学课本角落,还说我画的建筑像火柴盒的女生?”
雨声不知何时小了些,窗外的路灯透过雨雾,在地板上投下暖黄色的光斑。林小满看着陈屿,忽然想起高三那年夏天,她在毕业纪念册里夹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陈屿,向日葵的花期是七月到八月,但我希望你的世界永远有阳光。”
她以为那张纸条早被他弄丢了,却不知道它被夹在一本《建筑史》里,跟着他从高中课桌到大学图书馆,再到现在的办公桌抽屉。而他也一直没说,当年那个总在课本上画向日葵的女孩,其实早就照亮了他整个青春。
“你的画展,”陈屿拿起林小满的速写本,指尖轻轻落在那朵咧嘴笑的向日葵上,“还缺不缺一个能帮你算好光影角度,顺便负责搬画架的助理?”
林小满看着他眼里的光,忽然笑了,像遇见了迟来多年的太阳。窗外的雨停了,第一颗星星从云层里探出头,而他们的花期,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