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向大海,春暖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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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年前的一九八九年三月二十六日,诗人海子在山海关卧轨自杀了。他是一九六四年三月二十四日出生,春天里生,春天里死,前后呼应,短暂的生命在人们的记忆里释放出山呼海啸的力量,无论是诗还是死,都非同凡响。

腾讯视频发布了纪念海子去世三十年的文艺纪录片,名字叫《血色天梯》,片长二十五分钟,我看了两遍,五十分钟,泪水涟涟。海子叫查海生,安徽怀宁县高河镇查湾村人。1979年,15岁的海子以怀宁县第一名的成绩考入北京大学法律系,1983年毕业后成为中国政法大学一名教师。海子母亲搡采菊在解放前上过私塾,略通文墨,便成为他的启蒙老师,因那时候读语录,背语录风行一时,不到四岁的海子记忆惊人,在有成年人参加的背语录比赛中一举夺魁,48条语录一字不错地背出来,令那些大人,有文化的人刮目相看,被誉为神童,村里的人纷纷向海子的父母伸出大拇指:了不得!了不起呀!海子父母也高兴得不得了,笑得合不拢嘴,小小的海子为父母争了光!海子后来也确实是一路为父母争光,在考上北大时轰动了整个怀宁县,人们纷纷向他父母祝贺,想必那时他父母是多么自豪呢!一个农村人,父母也没多少文化,儿子却如此有出息,能不兴奋得睡不着么?

可是“福兮祸所伏”,太聪明的神童却在北大熔炉里一炼,成了诗歌王国里的殉道者,给父母带来了无穷无尽的痛楚,悲伤得无以复加!当记者在海子坟茔地里问他父亲查振全对海子怎么看时,他父亲不置一词,过后才说“死了,有什么意义?”当镜头对准海子非常苍老的母亲时,识字不多的母亲倒背如流地背着海子的诗“亚洲铜,亚洲铜/祖父死在这里,父亲死在这里,我也将死在这里/你是唯一的一块埋人的地方/亚洲铜,亚洲铜……”“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喂马,劈柴,周游世界/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两首诗也不短,近八旬的老母亲却很流畅地,一字不差地全背出来了。我猜测这是编导要她背这两首,她应该对海子的很多诗都能背。海子从1983年到1989年7年间创作了200万字的诗歌,有上千首,他母亲大概是对儿子有几十年刻骨铭心的思念吧?儿子不在了,那些蘸着儿子心血,溶入了儿子生命的诗歌就是儿子的躯体,背他的诗就是把心爱的儿子搂入怀中啊!镜头里,苍老无比的母亲背诗的声音非常清晰,非常清脆,节奏把握得很好,抑扬顿挫,声情并茂,感情饱满,大概只有背诗那痛苦的心才能得到缓解吧?不过,那滚烫的泪水却在枯涩的眼眶里打转,无声地在皱纹满满的脸颊上轻轻地流淌出来……做一个天才诗人的母亲要经受如此漫长的痛苦和感情折磨,应该是她生下海子所没有想到的吧?

海子19岁大学毕业到中国政法大学教书,其实自己还是一个娃娃,读书、写诗可能是天才,但与社会打交道可能是小学肄业。所谓“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世间事情比读书与写诗复杂多了!单纯善良的海子做好应对准备了吗?应该没有。在昌平(政法大学新校址)他感到无比的孤独,法律是一条条的,而诗是天马行空的,“以梦为马”的,学校做为培养司法人材的摇篮,并不需要多少诗,“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诗说起来是“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况且政法人材将来是社会公平最后一道防线的守护神,何能被诗所“蛊惑”?以法律为准绳,以事实为依据,所谓“天网恢恢 疏而不漏”,何能被“离天三尺三”的诗所代替呢?在北大他有如鱼得水之感,有书读,有诗社,热血青年聚在一起谈理想,谈人生,谈诗歌,何其快哉!可是毕业后他孤独,寂寞,茫然,不知所措。还好那时候的学生也爱诗,有句话说“那时不写诗是傻瓜,现在来写诗也是傻瓜”,非常契合现实。大家知道他是诗人,每次上课就要求最后十分钟读他自己写的诗。这十分钟应该是他的快乐时光,在众目睽睽之下,在莘莘学子面前,在几十双迫切求知的目光笼罩之下,读自己的诗,缪斯女神神彩飞扬,神秘、古典、高贵、自然和浪漫的气息弥漫着小小的教室,有一个会写诗的小老师多好啊!或许是这些才华横溢,清纯若出淤泥而不染, 濯清涟而不妖的诗点熊了爱情的火。当海子问同学们喜欢谁的诗时,有一个女生站起来大大方方的说我喜欢海子的诗!一句喜欢牵起两年饱满圆润,温馨浪漫的恋爱时光。

有人说没有感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好像在婚姻里感情是主角,可以统领一切。其实不然,物质是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物质有时候也是主角,决定爱情与婚姻。这女生是高级知识分子家庭出身,当她父母知道女儿恋上了一个安徽农村出来的穷教师时,坚决不同意,棒打鸳鸯!做父母的通常都是考虑对方的物质条件,谁愿意自己的宝贝女儿嫁一个穷小子,去吃苦受累呢?虽然那时诗人广受欢迎和尊重,但海子并未出名,他自己也说要打入北京的诗人圈子好难!那圈子大概针插不进,水泼不进呢!女生大学毕业后去南方了,后来结婚出国了,留下海子在孤灯下写诗,蘸取身上的血写着“……陌生人,我也为你祝福/愿你有一个灿烂的前程/愿你有情人终成眷属/愿你在尘世获得幸福/我只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失恋的滋味大概只有当事人最清楚了,那份痛楚将缠绕你一生,永远难忘,即便时间可以疗伤,但总有疤痕,时不时被无聊的无意识的手不小心掲开看一下,或者抚摩一下,便让你痛苦好一阵子。天才诗人大概被境遇,被失恋彻底击倒了!

纯诗人的灵魂无处安放。浪漫主义代表李白虽然也有“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的高光时刻,但现实残酷得很,多半是“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花间一壶酒 ,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 ,对影成三人。”孤独和寂寞得只好纵情山水之间,如《观庐山瀑布》、《梦游天姥吟留别》、《蜀道难》之类,或者是《将进酒》、《静夜思》、《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之类,总之是郁闷不得志,“呼儿将出换美酒 ,与尔同消万古愁”;杜甫更苦了!一生颠沛流离,穷困潦倒,惶惶然如“丧家之犬”(或许过分了!)“万里悲秋常作客 ,百年多病独登台。艰难苦恨繁霜鬓 ,潦倒新停浊酒杯。”苦不堪言。到洞庭湖时,贫病交加,“亲朋无一字 ,老病有孤舟。”最后客死船舟上。一个伟大的现实主义诗人命运多舛,其《茅屋为秋风所破歌》、《石壕吏》多是关心民间疾苦的史诗,可是有什么用呢?大文豪苏轼因既反对王安石变法又反对司马光全盘否定新党变革,爹不疼,娘不爱,被一贬再贬,不过他比较豪放,随遇而安,不像杜甫那么悲苦,“一蓑烟雨任平生”!被贬到穷乡僻壤的岭南,他也欣然接受,还要挖掘出岭南的特色来,“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被外放到杭州,他反而“乐不思蜀”了,挖掘出杭州的至美来,“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纵观历史上的诗人,大概只有苏轼总能够找到灵魂安放之处,若海子有他一半“阿Q”式的精神胜利法,当不至于那么早死吧?不过,若如此,其诗也不是绝唱了,影响会这么大当存怀疑。许多人在世时默默无闻,寂寂无名,如梵高,如曹雪芹,如海子。

若想在现实中安然过一生还是不做全身心投入诗歌创作的诗人为好。徐志摩是潇洒的大诗人吧?为生计不是三十多岁就魂归蓝天了?当然,做一个不痛不痒的业余诗人好是好,想写就写一首,没有压力,别人说写得好吧,开心一下;若说还须努力,我又不想做一流诗人,有什么关系呢?自娱自乐要绞尽脑汁,痛苦万分做什么呢?那么死去活来岂不成真诗人了?(痛苦出诗人嘛!)

从上世纪九十年代末开始就很少逛书店了,也未买过任何一本书。二十年里与书绝缘了!去年又开始逛书店,东瞧瞧,西望望,盘桓良久,买了两本书,其中一本就是海子的诗集《面朝大海  春暖花开》。但买回来后翻了一下就束之高阁了,昨天晚上偶然看到腾讯视频,急忙又把书找出来,认真读了几首诗,深深地被感染,虽然自己不是诗人,叶公好龙而已,甚至几十年被各种俗事缠身,把那“龙”肢解得支离破碎,惨不忍睹,但终究不舍,此时又捡起来,东拼西凑,试图还原。诗不是衣服,粮食,房子,车子,票子,似乎可有可无。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大概相当于“酱醋”吧?放一点佐料味道好一点,不放也无关紧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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