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浅

1 - 第1章

楔子

卫端曾想过,如果这世界上,人与人之间必须区分阶级的话,他与江浅绝对是处于最为遥远的上下两端。

江浅很有钱。

他的父亲是大企业的董事长,出身地方望族,江浅是独子,当然也就是所谓的大少爷,花钱如流水不说,身上随便一样物品的价钱都足够让旁人瞠目结舌。卫端则是完全相反的存在。他的父亲是江浅父亲的管家,他并不贫穷,当然也不富贵,他只是个最普通不过的人。

要是放在古代,江浅仍然是贵族少爷,而作为管家的儿子,卫端也理所当然要受到江家的奴役,两人至死都不会有任何意外交集,但这并不是这样的故事。

因为江浅一直暗恋着卫端。

第一章

「卫端,你快点!」江浅抬头叫道,脸色烦躁,「要迟到了。」

「你先走,我自己可以搭公车。」男孩慢吞吞的吃着早餐,鲑鱼起司三明治才堪堪吃到一半,盘中的煎蛋分毫未动。

他身上的制服异常合身,将修长的身躯完全展现出来,但无论是领带或者衬衫都十分笔挺;江浅望着他,不说话,只是站在他身旁,仿佛在施压。眼见对方铁了心要等他,卫端只得迅速把剩下的食物吞入腹中,拎著书包起身。

两人坐上江浅父亲今年新买的欧洲轿车,司机一如以往寡言,江浅无意开口,拿出手机迳自打起简讯,一旁的卫端只是望着窗外,神情平静。

这是自从他上学以来每天都会出现的景象,打从小学、国中到现在上了高中,他与江浅都是同班同学,卫端没问过为什么,也大概知道江浅父亲特地如此安排的用意。江浅家里有钱,身体又不算健康,娇惯孩子的家长怕孩子出了什么意外,做些安排也是正常的事情。

因此,即便心有不甘,在父亲的劝说之下,卫端放弃了外县市的明星男校,转而到江浅报考的私立高中就读;虽然并非自愿,但以优秀的成绩入学,他也领到了一笔为数不少的奖学金,这是不幸中的大幸。

卫端的父亲本来另有职业,因受过江父恩惠,后来才辞职到江家任职管家。因为工作性质,卫父长年住在江宅之中,卫端与母亲不和父亲同住;他七岁那年,父母离婚,他被父亲接到江宅生活,至此才认识了江浅。

「你发什么呆?」

他回过神,淡道:「没事。」

江浅一脸不信,却没多加追究,只是说:「晚上跟我出去,盛安家要开派对。」

卫端没有答应,亦没有拒绝。对方说的,并不是「询问」,而是「通知」。他嘲讽地想着,但江浅已经转回头去,继续用修长洁白得如同少女一样的手指按着手机编写讯息。

到了学校,两人下车,江浅动作轻快地下车,深色的制服下,白皙的皮肤与俊美面容格外耀眼。卫端挪开视线,提起两人的书包,慢吞吞跟在江浅身后,两人穿过校园,走进教室。

教室里大部分的同学都在聊天,江浅很快便找到自己的好友齐盛安跟贺明予,说起了派对的事情。

卫端把江浅的书包放好,转身回自己的座位。才刚坐下,坐在前面的同学便转了过来。

「英文作业拿来,我昨天忘了写。」

「不。」卫端不近人情地拒绝了。

「借一下又不会死!」

他仍然不松口。

前座同学瞪了他一眼,不甘道:「跩什么跩,就算你是年级第一名,还不是江家养的一条狗──」

卫端脸色一沉。

「明明是狗,跩什么跩。」同学被他的神情吓了一跳,恼羞成怒道。

卫端没有生气,反而微微扬起唇,露出了一抹清淡的笑意:「放学后,到体育馆后面,不见不散。」他长得颇为俊秀,笑起来的模样却有些冰冷,眼神中更是毫无感情。

那同学一愣,逞强道:「谁怕谁!」

「那就好。」说完这句,他不再说话,拿出了课本,那抹冷笑很快地便消失无踪。

一日课程过去,江浅收拾好东西,却没见到卫端,看到卫端书包还在,便无聊地拿出手机把玩。

他惯于把玩东西,手中老是闲不下来,总要有个小东西拿着才安心,手机则是他最为偏爱的一项物品。夕阳西下,教室里都被染成了一片橘红。他就趴在课桌上,用手机上网。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一个微微诧异的声音:「你怎么还在这里。」

「不是说了,晚上要一起出去。」江浅回头,一脸皮笑肉不笑:「你知不知道你让我等了多久?」

「你可以先回家。」卫端并不领情。

「你……」他只觉得一股热气直冲脑门,口不择言道:「我等你是给你面子!你凭什么资格用这种态度说话!」

他沉默了一下,忽然笑了。

「是,我没有资格。」

他拿起书包,头也不回走出去。

刚才打了一架,他自己没有受伤,但也隐隐觉得有些疲惫。

早上挑衅的男同学家世普通,但有个伯父是警察局长,卫端知道自己惹不起对方,下手也没过重,只是简单的教训了对方一顿,接着干脆地离开。

从幼时开始,两人的身分差距就一直摆在那里,因为父亲为江家工作,所以江浅很自然地也把他当成江家的仆人,名义上虽然是玩伴,但因为这种理所当然的态度,使得周围的人们都将他看作江浅的附庸,即便全年占据学年第一名的位置,他也依然什么都不是。

卫端从来没有朋友。

大多数的人认为他是江浅的仆人,不屑与他交往。

少数几个人与他相处过后,愿意和他来往,但江浅却从来不允许他有交友自由。他约了人打球,看电影,出门玩乐,往往被一通电话中途打断,他如果不听从江浅的意愿回家陪伴江浅,就等着回家后被父亲训斥。

他的父亲思想老旧,为了报恩,连卫端的想法也从来不顾及,江浅使唤卫端,也从来不觉得不高兴,相反地,还因为儿子对主家的少爷能派上用场而感到开心。后来卫端自己也死了心,除了必要的交际,再也不跟别人说话。

他一直都不懂江浅在想什么,也无心去多想;在他看来,江浅的这种表现不过是占有欲的体现,就像是小孩子一样,就连早已厌倦的玩具都不容别人染指。

但卫端并不是玩具,而是一个人;因此他对江浅的阻碍行为极其厌恶。

江浅默默抿着唇,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眼前的背影距离他不过十几公尺,他却怎么也无法跟过去。他知道卫端正在生气,心中陡然浮现一阵莫名其妙的懊恼感觉。确实是他冲动了,说话也不够委婉,但卫端凭什么这么生气,还摆脸色给他看?

他们两个人是青梅竹马,相识多年,却对彼此仍然不甚了解;他常常不懂卫端的冷淡究竟是从何而来,因为卫端不喜欢说话,性情又偏向内敛,江浅曾经试图想要理解对方,设法沟通,但卫端却始终兴致缺缺。

江浅多少觉得有些难过。

小时候,卫端刚来到江家的那年,还是个有些腼腆的小男孩,两个人同年,只有彼此作为玩伴,那时候卫端甚至愿意陪卧病在床的他一起读故事书。

但是后来,上了小学以后,卫端认识了其他的小孩,也开始不愿意每天待在房间里陪他,他当时觉得难过委屈,大哭一场过后,卫叔还是让卫端来陪他玩了。

他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地方做错了。

用最小的牺牲达到最大的利益,这是江家的家训;他假哭一场,掉了几滴眼泪,从此卫端就是他的玩伴了,并且只陪他一个人玩。

这样没什么不好,小学里那些男生一个比一个顽皮,每天都玩得全身脏兮兮才回家,他不要卫端也变成那样,而且看着那些陌生的孩子拉扯卫端,与卫端嘻笑着打打闹闹,江浅便觉得无端的恼怒。

但是后来卫端还是改变了。

江浅想不起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卫端脸上的腼腆化作了淡漠,眼神也总是望向无人的地方;他一日一日的长高,身材仍然偏瘦,垂着眼的样子显得阴郁,但仍然是好看的,不是那种令人心悸惊艳的俊美,而是一种耐看而低调的雅致。

于是他也渐渐学会了修饰自己,挑选衣着,好让自己站在卫端身边时不显得黯淡失色,他想让别人知道,他身边只有卫端,而卫端身边也只能有他。这种细腻又敏感的心思他从未说过,但卫端也不曾发觉他的小小顾虑。

江浅想着,抿了抿唇,勉强摆出高傲的神情,跟上卫端的背影,不自在地说:「你……真的生气了?」

「没有。」

他淡淡道,却连眼神也不曾挪过来分毫。

江浅一怔,仍然嘴硬地道:「晚上要去盛安家,你记得换衣服。」

「知道了。」

卫端应了一声,面无表情。

两人之间气氛僵持,直到一起上车,回到江宅后,都没有说话。

卫端待在自己的房间内,洗过澡,换了一身简单的衬衫牛仔裤。

江浅说的派对,不过是他们几个少爷外加女伴们的聚会,无论男女都会尽可能打扮,像炫耀羽毛的孔雀一样花枝招展,花费重金请知名餐厅的大厨到府烹调,彼此之间吃喝玩乐,也算是这些少爷先生联络感情的方式。

与江浅有所往来的那些人,也多半是在国高中、或者是家庭场合认识的人,也算得上多年好友,只是这些到底与他无关。

他不过是管家的儿子,往后跟这些人也不会有太多的缘分。但江浅却每每也把他带到那种场合去,他烦不胜烦,又无法拒绝,于是连挑衣服的心思都省了,干脆地轻装上阵,反正他去了那里也不过是个摆设。

来到客厅,江浅已经等在那里,他穿着一身黑衣,露出了洁净的手臂与颈项,低领上衣隐约露出些许单薄的胸膛。他穿着黑色显得高瘦,神情却依然显得不怎么愉快。

「你怎么穿成这样。」江浅有些不满意,「怎么不穿我之前拿给你那套衣服?」

……因为那套衣服被丢进垃圾桶了。他漠然想着,只道:「不知道放哪去了。」

他有些气急,又勉强平静下来:「算了,等下路上停一下,到盛安家前帮你买套新的。」

卫端一愣,笑了:「你把我当成你的玩具吗?」

他没说出来的是,他居然觉得自己也挺像被包养的酒店男公关,必须依照雇主的喜好打扮;还有另一种说法,男人送女人衣服是为了亲手脱下来,那么现在这种诡异的情况,目的又究竟是什么?

──他并不是江浅的玩具,也不是江浅的展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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