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深处的记忆

那年我到乡农技站报道后,差不多在大山里呆了一年的时间。

开始工作后,接的第一个任务是到各村推广地膜覆盖技术,跟年龄差不多的小杜一起。村太多跑不过来,就选取了一部分村,又从这些村中选了一部分农户作为科技示范户。这些农户的户主都比较年轻,有一部分还是农广校的学员。

 这些村和户是我们站长帮着选出来的。在后来工作的过程中,我和小杜都感觉站长选得太对了,选中的这些人年纪轻,头脑灵活,容易接受新知识新技术,更重要的是都愿意跟我们配合,办起事来痛快、利索,不拖拉。老同志工作经验就是丰富,他对各个村的情况都很熟悉,尤其对村风民俗和村班子的情况,那是了如指掌。 

的确是名副其实的山区,目光所及都是山,两腿一抬就爬山。乡驻地倒是很平坦,也通公路。但是,要想从乡驻地再往各村去,就都得爬山了。

山路陡峭、狭窄,很多地方连自行车都骑不了。第一次到后峪,我和小杜一人一捆地膜,往自行车大粱上一绑,就出发了。上坡的时候我们用力推着车子,艰难地在山路上爬行,下坡的地方可以骑一段路。山坡很陡,车子跑的飞快,耳边风呼呼地,那叫一个快活啊。可跑不了多远,下到坡底后又得爬山,个别地方还要把车子扛在肩上才能上去。等到了后峪,再爬上坪顶,两个人累得一丝劲都没有了。 

那次我们联系的农户姓刘,我们称他小刘。小刘年纪和我们差不多大,山里人结婚早,我和小杜两人都还单着,人家小刘就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爸爸了。

按照站长吩咐,我们只要把上面免费提供的地膜送到农户手里,再实地作一下讲解,从开穴、用药、浇水、点种到喷洒除草剂、覆盖地膜,把那一整套操作流程演示一下,就算完成任务了。看到小刘家劳力少,盖地膜的活一个人也没法干,我和小杜就留了下来,帮着小刘把他那一大片地全部种上,又帮着覆盖了地膜。

干完活小刘说啥都不让走,一定要我们吃了饭再走。我和小杜也是实在没劲走路了,就没再坚持。饭很简单,煎饼卷大葱,还有一盘香椿炒鸡蛋,我们都吃得很香,吃得很饱。后来常常想起在小刘家里吃的那顿午饭,也许是当时饿极了的缘故吧,那天的炒鸡蛋太好吃了。大山里散养的土鸡产的蛋,山前避风处最早的一茬香椿芽,再加上刚刚烙出的香喷喷的煎饼,真是好吃极了。那种美味,在后来的几十年里再没有吃到过。

春季播种之后到秋天花生收获前,我和小杜又去过后峪的几个村好多次,主要是察看地膜覆盖花生的生长情况,就怕把试验示范项目搞砸了。

山顶上面的平地,叫坪。坪和坪上那些村的名字,大多是按居住在上面人家的姓氏起的,如姜家坪、李家坪、郝家坪等。也有的不是这样,像风凉坪、黄豆坪,这些就不是。说来很奇怪,那些坪地势虽高,但土层深厚,蓄水保肥能力强,不管天气多么干旱,也不管施肥多少,到了收获季节总能有个不错的收成。从前很少有人走出大山,人们祖祖辈辈生活在那一个个坪上,都是靠着那里的土地活命的。

每次到后峪去,我们都会顺便到没去过的山上转一转,玩一会儿,捉一些蚂蚱,采一点野生酸枣或是茶果。若是在春天“谷雨”节气前后,掀起山上的石头,就能捉到蝎子,那是远近闻名的“沂蒙全蝎”。若是夏秋季,走在山上的马尾松林下,还能采到松莪。松莪炖土鸡,很有名气的美食,堪称当地一绝。

每次到山里,都有到了世外桃源的感觉,那大概是因为大山里那清新的空气,茂密的森林,还有外面很少见到的野花野果、飞禽走兽吧。 当然,印象最深、最令我们感动的还是大山里那淳朴的民风,那些热情好客的乡亲们。 

最后一次到后峪的那些坪上去,是在收获花生的时候。一路上我们见到了很多正在收秋的人家。每当从他们地边走过,地里干活的人隔着老远就热情地和我们打招呼,有的捧起刚刨出来的花生塞到我们手里,嘴里还不停地说着“快抓几个尝尝”、“自己地里种的,不稀罕”。还有的直接用塑料袋装了花生硬往我们车筐里塞。其实,我和小杜跟他们并不熟悉,甚至都不认识。山里人就是这么热心肠,对人都是这么亲。他们的热情里面不带一丁点虚假和客套,完全是发自内心的。

不愧是沂蒙革命老区,不愧是红嫂故里啊。离开多年,我还常常想起那里的山,那里的水,想起那里的父老乡亲。

到了小刘家,小刘看上去异常兴奋,他老婆也是脸上挂着笑容。问小刘遇到什么喜事了这么高兴,小刘眼里放着光,伸出一只手掌,使劲扇动着:“今年足足多收了500斤米子(花生米)!”又说地膜真是个好东西,明年还要继续用,还说了一些感谢我们的话。

离开小刘家的时候,小刘的老婆早已将满满两袋花生放在了我们的自行车旁,用的是装100斤化肥的那种蛇皮袋。小两口非让我们把花生带回去不可。

我和小杜自然是没把花生带走。技术示范项目成功了,村民们看到了应用新技术的效果,让这一技术得到推广应用,我们就非常高兴了。农户丰收,我们也有了满足感和成就感。

没想到,那年秋后,小刘还是用小推车把花生送到了我们站里。我和小杜向站长把情况说了,站长也说服不了小刘。小刘说他就这么一点点心意,要我们务必收下。还是站长有办法,他把站上刚刚引进的花生新品种,给小刘装了5亩用量的种子,让他带回去,明年春天种到自家地里,还嘱咐小刘,要把这件事作为站里安排他的示范试验任务,只许干好不能出差错。

按价格计算,我们给小刘的种子比他送我们的花生价值还要高一些。那些种子钱是站长、我和小杜三人凑起来的。

那一个冬天,在站上工作不忙的时候,我们就生上炉子,一起剥花生,炒花生,或者煮花生,到供销社门市提回一塑料桶10斤装的老白干酒。一桶喝完,再买一桶。我们把老白干叫作“塑料特曲”,把那些花生叫作“胜利果实”,吃着喝着,聊着闹着,好不快活。

多少次在梦中,我又回到大山里,回到那些坪顶上,回到那艰苦并快乐的日子里。三十多年过去了,山里的父老乡亲,你们还好吗?


后记:地膜覆盖技术的应用,大大提高了农作物产量。当时被称之为“白色革命”,白色是指春天里漫山遍野雪白的地膜。同一时期还有个“红色革命”,动刀的,不细说了。其实刚开始的几年里,仅有不到一半的农户使用了地膜,其他的人不敢用,也舍不得花那份钱去买地膜。大约两年以后,在一次农情信息座谈会上,很多县区都谈到了地膜覆盖技术推广情况,有的地方老百姓认识过头了,买不到地膜就用厚厚的农膜代替,覆盖在花生地里(那当然是不行的),还有的地方出现了夜间地膜丢失的现象。

事物都是一分为二的。地膜覆盖技术在提高农作物产量的同时,也造成了严重的土壤污染,残留土壤中的地膜越来越多,影响和改变了土壤性状。土壤中的地膜很难彻底清除,且降解速度非常缓慢,需要几十年甚至上百年,地膜又成了农业的一大公害。所以后来又开始研究和推广可降解地膜、有色地膜、液态地膜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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