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思往事立残阳

总会忘记那些入睡的瞬间,在杂乱的梦里醒来,睁开干涩的眼,黎明已灰蒙蒙的来到。

我打开窗户,深深呼吸,冰凉的空气拂过脸,灌入身体里。沉闷了一夜的屋子,瞬间明朗了许多,只是秋天萧条的味道,如何也掩盖不去。

窗外的树,恒久的伫立在后院。叶子缓慢的凋敝于深秋之中。等待初雪到来的日子,生命的气息也缓慢的,整个的,抽身离开大地。

盯着天边的云清醒了一小会儿,就赶着出门了。撕下一页日历,现在是十月二十六号。忍不住在心里默数,原来艾已和我分开七天了。

不喜欢刻意计算度过的日子。还是松散的时间才令我快活些。时间不再松散了,稍不留神就深陷艾离开的伤痛,快活也成了遥远的词。

今早我又是第一个到车站。没有什么人经过,这条路上车也不见有几辆。天空干净又孤冷,偶尔会有麻雀的影子略过,听不见人和车的嘈杂,四周安静的只剩下风的声音。

在这空空如也的时刻,将要对艾生起狂热的思念了。强硬的按捺住自己,等车吧,车带我逃离这个过分安静的地方就不会再胡思乱想了,我不是真的那么在意他的。

看见公交车的影子。我松了一口气,看一眼表,原来比平时慢了几分钟。家到学校的路十分冷清,驶向靠近学校的地方才渐渐热闹些。校门口遇到几个同学,听他们讨论昨晚的作业,明明“作业”与我也有关,可心里是混乱的,无论如何也不能嬉笑着参与他们。沉默着走进教室,走到自己的座位,没有归属的感觉,甚至离这个地方越来越远。

有时我会希望所有的叶子倒着飘回到树上去,太阳从西边升起来,我也能随着这种时空颠倒一步步的后退。退到那天下午之前,退到一个空间,我不认识艾君,心里没有永久的牵挂,也不再是一个意乱情迷的人。

这又是我的痴话了。太阳照常升起,无论是阴雨还是晴天。脚下的阔叶越积越厚,草木一日颓败过一日。这种日子,我带着时光倒流的期盼,又浪费掉了一个星期。

发誓再也不和他说话,闭上眼睛总想起他的声音。

在半明半暗的流云里慢悠悠的走着,叶子褪成了杏儿黄的颜色,一片片的被秋风剥落。杏儿黄的叶铺了一地,踩在脚下听得见清脆的破碎之声。死如秋叶之静美,枯萎的美丽,总让人联想起分别。分别的痛使季节不再绚烂了。

期中考试刚刚过去不久,这段时间对待学习仍是懈怠的。回到家,困倦的感觉即刻来袭,瘫在床上闭目养神又睡不着。书包还扔在走廊的鞋柜上,我不想去碰它。姥姥在客厅看电视,三个月来连续播放同一部韩剧,或者不是?我没兴趣察觉。

天更昏暗的时候,隐约的飘来噼里啪啦油锅翻炒的声音。在这时分,寻常家庭的餐桌上,人间烟火渐渐地迷乱。我家在此中无端的暗淡下去。家里景象日日如此,姥姥坐在沙发上守着千篇一律的韩剧,我妈永远不在家,11点之前她不会回来。未开门锁,站在门口我都似能看穿这屋内的一切。

房间笼罩在黑暗里,待着我点亮一盏灯,躺在床上对着天花板寂寂的发呆,直至深夜。

没有吃晚饭。其实一天都没有怎么吃东西。平常会去食堂买早点,现在我不想再去。人潮拥挤的时候,总觉得有一张面孔是艾君的。我们从未在学校碰面过,认识的时候他已经肄业了。在心里还充满欢笑的日子,念起他也在这里生活过,趁着课间放风的时间,到处游玩。我细致地探寻学校每个角落,寻找一个已经离开的人的影子。我想念他时便到处都飘荡他的痕迹,去到哪,都似有他的影子徘徊。

总以为这些发生在很久之前,艾和我的欢乐已是遥不可期的事。静下来算算时间,不过才是去年的事。人一旦挨上思念,快乐永远是短暂的,只有寂寞才漫长无边。

也不是没有饿的感觉,从早读开始今天还有十节课。必须吃点什么才能硬撑过一天去。我木然的随着食堂的大流挪动,在窗口买了两个包子带回教室。

咬了一口包子,无端想起艾。我的思绪突然混乱了。原来连咀嚼也会扰乱自己。

他远在千里以外,总是这样突然出现。

胃里翻搅起恶心,不想再看到任何食物了。任何让我联想起艾的统统不要再看到了。

我发誓过此生不再见他的,即便是他虚无缥缈的影,也不想见。

随手把包子扔进垃圾桶。心中泛出细碎的怜惜,那本不该是汇入垃圾堆的东西。食物是应该被珍惜的。但是在这个角落,人们从来都是衣食无缺,感情充沛。没有什么是不能被随意遗弃。

每天一回到家就躺倒,闭上眼睛想要沉沉的入睡,却总是忍不住地翻看手机。不会再有艾君的短讯了吧,但十分侥幸,还是希望下一分钟屏幕闪烁不停,又看到一串熟悉的,背诵过无数次的号码传来的消息,问我“你好吗?”。

你不是真的离开,前几天的事完全是我幻想出来的。渴慕你的心还是完整的一颗,从未破碎过。飞快按下键盘告诉你我很好很想念你,只不过做了一个噩梦,梦里你转身离去,我发誓这辈子再也不见你了。

时间清晰的往前走了一分钟,屏幕依旧是泛着灰暗孤独的光,没有短信。原来不是一场梦。艾君,我们真的走散了。这回不要在半路又遇见,狭路相逢,我永远不是勇敢的那个人。

深深吸一口气,咽下紧扼在喉咙里的痛楚。起身换好鞋子,准备去后院走走。

后院其实不是谁家的庭院。那是小区后面的一条马路,以前是一大片种植地,白桦树一排排栽种在成片菜田前面,又通了小渠,引了水流灌溉。在夏天夜晚,路上曾遇见一只袖珍的小青蛙,比啤酒盖子大不了多少。它迷路了,或许也在散步,正在思考着怎样回到田间蛙声阵阵的家。除了冬季,后院时常是翠绿色的。我常来这里散步,“后院”是我给它起的名字。在后院,人迹罕至,天地是属于我的,这里是心上最后一片寂静的地方。

在哪一个无人察觉的时刻,近一点的田野消失了,一排排树木也消失了。田野消失处,围了一圈铁皮,有挖土机,吊车,来来去去。新的小区正在建设中。

已是9点半,天色完全黑透。在新疆,夜晚来临的无比漫长。夜色既起,晚霞消散,路灯全点亮了。架在田野上的施工场地到了下班的时间,人都回家去了。夜里留下一只狗守着他们的挖掘机和工地上残破的土块瓦砾。有人路过时,铁皮墙内狂吠不止,警告闲杂人等不要靠近。也像在提示路过的人,这里还有一只寂寞的狗,请不要把它忘了。

我一路趿着一块小石砾走着。心里默念,这一刻起我不要再想起来艾君,我要赶快忘了他,我要快乐起来。愈是这样同自己交代,艾君的脸愈清晰。我看过一篇杂文,讲心理学的。据上面说法:“越是在脑海里暗示不要记住的事情,便会更加记忆深刻”。是这个道理吗?我试着把数学公式套入这个理论,但很快就不记得了。世上许多事还是不能用科学解释。比如我的不快乐,以及艾君的离开。

抬头就可见到开阔星空。这样的星光是永恒的,比人更永恒。也曾洒向几千年甚至几万年之前的人们,那之前来往的人们都已汇入洪荒之中,星光仍留在目之所及的地方。我今年十六岁,我的痛苦放在宇宙间,星空下,太显渺小了。只有在与自己独处时,痛苦才巨大无声。科学解释不了一场关于十六岁的梦幻。一切的经过论证的伟大与光辉都无法拯救十六岁正遭受的酸涩。

我有一个愿望,对着星星说出来,我要快乐,我要忘记所有不快乐。请把所有令人难过的记忆消除。从明天起不要记得艾君,要做个快乐的十六岁的,普通的女孩。

也许明天不行,明天的我还是老样子。也许十六岁过去,才能快乐起来。也许要等待更久。五年,或者十年以后,今天,昨天,七天前,十六岁甚至更久以前的事情方才烟消云散。那时大部分的人,将要遇见或已经遇见的人,都成了过眼的云烟,连艾君的脸都会不可思议的模糊了。也许我根本不记得他是谁,我心里只存有散漫的回忆,只记得十六岁时有一场浩大伤痛幕天而来,就像大地一定会经历孤冷的秋天一样,注定的到来。就像早春的花,盛夏的夜,冬天的雪,每个秋天都是如此,全部被我笑着忘却了。

是吗?

我望着空荡荡的马路轻轻问道。

回答我的只是一片寂静。

十六岁只剩这秋天寂静的夜了。

后记:

看三毛的文章《雨季不再来》,联想起我自身的事。

这是发生在高二的事情,那时我正经历着与“小情人”不愉快的分手。转眼十年都已过去。

十年的沉沉浮浮,生活潮起潮落,交织更加深刻的惶惑与苦难。有些人一离开,不用向天起誓,就真的擦肩而过,再不会出现。与那些擦肩而过之人的回忆,不用再刻意对着星星许愿就忘记了,自然地尘封在了过去,未来的日子永不会轻易闪现。

一个成年人,在浮世打滚,心已不如少年宽广,承载不了太多的深切与热烈。不仅是情感,对待事物,淡薄成了常态。

留在年少时细碎的痛苦,以为一生都迈不过去的,坎坷而迷惘的日子,现在看来都是难得的纯真。人生本是十有八九难以如意的,明白过来,真正的艰辛来到时,反而再不会轻易地悲伤了。

“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

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在沉思往事之时,仍然清晰的事,开怀的事或遗憾的事,都一样的平平无奇。黯然伤神最是奢侈的,只属于年少的梦中人。

2018.1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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