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三十七）路识新友

（二）

坐上小四轮出到县城，已经是下午一点钟了。来到汽车总站，看到车窗前卡着的“平安—东林”线路牌，当当和成成连忙问车子是否到东林寺。售票员说车子只到东林镇，不过东林寺就在附近。

俩人随即登上客车，选了个靠右的位置坐下来。车子行驶在宽阔的柏油马路上，车窗外掠过的马尾松快速地向后倒退。两边是刚割了稻子的水田，浅浅的水洼倒映着白色的天空，带着一种明媚的澄澈，氤氲着一种还未流失的淡淡的稻香味儿。只有那青翠明亮的远山不离不弃，在与他俩的对视与呼应中并肩齐步往前奔跑。公路中间白色标线在脚下溜走，他俩似乎就踩在这御剑般的标线上飘飞起来。小鸟在车窗外侧翅翻飞，不停地转换姿势，还叽叽喳喳地清脆地鸣叫着。他俩的心有点欢跃，虽然也有点忐忑。想想能很快就到达东林寺，当当的心难免有点激动而且懦怯。

“你能保证一定能找到那位住持？你又能保证找到他后就能找到你的亲生父亲？”成成提出疑惑。

“我也不敢确定。但是，若不去找，永远也不可能知道真相。”当当说。

“有信心么？”

“别灰心，就像廊道两旁的感应灯，你只有走过去，它才会亮起来。所以，我们只管往前走就对了！”

“那也是。老大，我支持你！”成成握拳说。

车在半路停下，人群的后面上来一个动作迟缓的老奶奶。半卷的弹性白发丝毫没有影响她的精神矍铄，饱经风霜的皱纹依旧掩盖不住她曾经的美丽芳华，朴素但整洁的衣衫透出了她骨子里的自信与高贵，她的眼光炯炯有神，如一把剑般似乎能直戳一个人的内心。她上了车，用了好长时间才挪近座位，然后在旁边小女孩的搀扶下，坐到了当当左前方靠近过道的座位上。

看到老奶奶，当当就像看到自己的奶奶一样。是呀，相仿的年纪，相仿的容颜，相仿的慈祥，在那一刻让当当想起了自己的奶奶平时是怎样照顾和呵护自己的情景，脸上不禁露出了幸福的表情。想到这，她站了起来，走上前去，扶老奶奶坐端正，然后拿出一支矿泉水，打开，就递给老奶奶喝。

老奶奶自然十分感激，她望着当当，说什么现在的小孩子真会孝敬老人，说得当当的心里瞬间开了花。但是，当当突然想起自己在家里是怎样对待父亲的，心不由得咯噔一跳。是呀，我可以这么和气地对待一个萍水相逢的老奶奶，为什么就不能对自己的父亲好一点呢，尽管他可能只是养父。就拿小时候那次豪华的生日宴来说，那可是我一辈子也难以忘怀的呀！那不也是出于父亲对女儿的深深的爱吗？我为什么就只记得他的坏，而彻底忘记了他的好呢？

当当没来得及多想，汽车一下子来了个急转弯，向心力的作用让人不得不向右倾斜。当当眼尖，看着老奶奶身体右倾，她想伸出手去帮忙，但是向心力让他无暇顾及对方，她只能紧紧地抓住前面座位上的把手。身体倾斜的老奶奶一时手没抓稳，一下子向车厢右边的座位上抵了过去，一不小心抓在了一个看似二十出头但身体略显单薄的年轻人身上。就这么一个动作，帮了老奶奶的忙，以致于她没有摔倒。

但这下可不得了。那个年轻的小伙回转身，皱起横眉，怒目圆睁，横肉凸显，指手画脚，唾沫乱飞地破口大骂起来：“你这死老太婆，没长眼睛么？怎么可以去抓人家的身体？”说完，他做了个起鸡皮疙瘩的表情，然后用手拍拍自己的衣服，装着一副异常嫌弃的样子，然后又骂骂咧咧的坐了下来。

当当一听，这还得了？老奶奶怎么了？不就是触碰了一下你的身体吗？你有必要这么嫌弃？难道你天生就没有奶奶？难道你是孙悟空最初从石头里爆出来的？我最看不惯这种数典忘祖、不孝敬老人的家伙，穿得再光鲜亮丽也是个屁，连老人都不孝敬的人，猪狗不如！想到这，她“刷”地站起身来，用手捅了捅对方，吼道：“你还是不是人？你不知道要尊老的吗？”

“关你屁事，黄毛丫头！”

“今天就关我事了！咋样？快跟老奶奶道歉，不然有你好看！”

“来呀，野出来的黄毛丫头！真是多管闲事，看我怎么收拾你！”说完，小伙子挽起衣袖，一副不屑且要严厉收拾对方的样子。

一听到“野出来”三个字，当当像触电一般，自尊心受到了严重的打击，没想过要动武的她被羞辱得一下子火冒三丈。她哪里忍受得了这样的侮辱？一激动起来，她像失去理智般握着小拳头不加思索地擂了过去，狠狠地打在了小伙的脸上。小伙转过身，擂起拳头如雨点般地向当当回击。当当伸手去挡，可拳头不长眼睛，重重的打在了她的头上和身上。看自己处于劣势，当当正想转身躲避，突然从后面走上来一位身材魁梧的男生，他一手将小伙的拳头抓住，然后用力一扭，那小伙便动弹不得，苦着块便秘脸“哎呀哎呀”地痛苦地叫了起来。

小伙被人制服，一改穷凶极恶的态度，只是咿咿呀呀地求饶。男生警告他两句，也收了手。当当定晴一看，这魁梧的小伙还是一名学生，衣衫上还印着东林高中的校徽呢。他身材高大，一头粗直的短发和额头间稍显的皱纹让他显得有点成熟，鼻翼两侧深深的法令纹让他更显得比常人威严，他声音铿锵有力，沉稳之中还透出一股能震慑人的腾腾杀气。或许正是这样的稳重和威严，他才敢将面前这位比他还稍年长的小伙震慑住。

男生见好就收，返回后面的座位坐了下来。当当转过身去，表达了自己的谢意。通过交谈，当当得知对方的名字叫磊磊，是东林高中的高一学生，因为平时喜好运动，所以长得比一般人高大而成熟。

“当当，看你蛮孝敬老人的！”磊磊说。

“嗯，因为我奶奶也是这样的年纪。”当当说。

“尊老好！”坐在前面的一位大叔回过头，接着又重复了这句话，同时投来赞许的目光。

听着“尊老”这个词，当当的心一下子又有点不自在了。记得六年级上学期，因为在课堂上跟英语老师顶嘴，而随口说了句“老家伙”，后来被悍悍检举揭发，之后在校会上被校长扣了顶“不尊老”的帽子。“我只不过随口回了句骂人的话，至于给我扣那么大的帽子吗？她真的是上了年纪了耶！更何况我当时也说得很小声！”

今天，当当一下子进行起自我批评来：这事我是不是真有那么一点不够尊老呢？当时我是不是不应该说出那样的话？不过，她当时批评我的话可难听了！但想想，不好听是她做得不好，我不应该因她做得不好而跟着去犯错！现在想想，尊老方面还真有提升的空间！

车子又行了一段，老奶奶开始闭目养神。当当站起身，靠上前去，用身体抵住老奶奶的右肩。看着老奶奶靠着自己睡着的样子，当当的脸上露出了甜甜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