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忍回顾:爷爷喂猪记

你相信命运吗?我相信!

当我回到那个由祖孙三代三个男人,穷困不堪、家徒四壁的家时,第二次脑中风发作的父亲躺卧在床上,已经不能动,不会说话了。当时村里正在热火朝天地集中上电,他正在艰难地和村里的一个人用手势比划着,要卖家里唯一值钱的电表。

看着这个曾经温馨,陪我长大的破烂小屋,面对此情此景,面对炕头那边呆坐着的已经80多岁的爷爷,想想自己马上就30岁了,还是一事无成,居无定所,在陌生的城市左三天又两天当盲流打工,所得仅够维持自己生活,给家里填补不了多少,眼泪不由地无声流了下来。

此前,把我辛苦养育大的奶奶也是因为脑中风后遗症,没钱医治,挣扎了几年后不幸去世。无情的命运不会可怜应该可怜的人,他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收拾你,当他巨大的轮子象山一样碾压过来的时候,感觉自己就是一棵小草,一只蚂蚁,一粒细沙。

从发病到去世,父亲也倒是没拖累我多长时间,只有在当时认为漫长,事后认为短暂的几个月。人死之后,用我家乡人的话说,“有钱埋钱,没钱埋人”。村里帮忙的人,身手麻利地一把抓住了我爷爷在当年寄托了大希望的一头长到了四五十斤重的小半大猪,杀了之后,众人还没够吃一顿,草草地把我父亲埋出去了。

自从我父亲把家里仅有的八九只羊全部处理掉以后,80多岁的我爷爷几年里来心中不懈的梦想,自己辛苦喂个猪,好好地过个年,一家三口好好地吃几顿肉的愿望,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破灭了。

许久,爷爷长叹一声,没有吃猪肉的命啊!

一个人,年轻时吃苦受罪不算命苦,命苦的是后半生吃苦受罪。我爷爷就是后半辈子吃苦受罪的可怜人。

据我爷爷讲,我们最初的祖籍是山西省忻州河曲县(楼子营镇)南沟村,可能在清朝中期迁移到归化城(今呼和浩特市旧城)南昭君坟附近的百什户村,大约在1925年左右,因乌兰察布盟草原放垦,和他的父母亲兄弟等上了后山开地,解放前后,家业到了最兴旺的时期,有羊600余只,牛50多头,骡马二三十匹,成为了召河五队一带小有名气的“老周家”。

解放后,按我爷爷他们的家产,在“土改”划分阶级成分时够“地主”了,可能是他为人还不错,最后划成了“富农”,当然家产都被没收了,“文革”时期,免不了要和地主一起挨斗,只不过要轻一些,但还是要陪斗(俗称“陪桩”)。

或许是命运,还有众所周知的原因,我爷爷我们家的日子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先是我大姑聘出去不久,生了个男孩,就因病去世了。以后,我名义上的母亲,也因得了当时的不治之症肺结核,艰难挣扎了几年后也死了。当时因为阶级成分不好,我父亲再娶已经不可能。为了不至于断根绝后,过了些年,在“文革”的第一年,从邻近的一个村庄,也是一个阶级成分不好的人家,抱养回来一个男孩,这就是我这个“妨祖货”。

人们说,我父亲因为在解放前家境好,被我爷爷我奶奶“惯”(溺爱)成了一个“寇武子”式的少爷。从小体弱多病的我读书后,居然学习成绩还一直不错,可惜并没有上演“寒门出贵子”的逆袭,在勉强读完高中后,正经场合拉了稀,没有考上大中专,这样,我们这一家子今后“一眼就被人看塌了”,老周家大门子肯定是要“黑了”,也就是说要绝后了。

按人们的说法,之所以出现这样的情况,是我爷爷“打牲”(打猎,尤其是打狐狸)损了德。

听到这句话,我平时性格十分和善的奶奶就很生气,我爷爷是在解放前后打了不少黄羊,打了七八只狐子,打死了一头狼,可是黄羊肉还不是一大家子众人分吃了,他一个人能吃多少肉,狐皮帽子从没戴过一顶,都给大家庭别人戴了。

吃肉和戴帽子的不损德,打牲的损德。看来“他不吃我不宰”真是有道理的。

随着我的长大,特别是我奶奶得病后,吃肉成了我们一家人的奢望。

我奶奶去世几年后,我爷爷下决心要自己喂一口猪。

上世纪90年代,随着人们生活水平的逐渐改善,小猪子(猪仔)的价格也逐年高涨,当我爷爷第一次要决定自己喂猪的时候,小猪子的价格已经涨到了一只100元左右。在当时,对于一个没有一点收入的80多岁的老人来说,这买小猪子的钱就是一个大的难关。

对于这个倔强的老人来说,决定了的事,就要不顾别人的反对,咬紧牙关想办法去实现,去一毛二毛慢慢攒钱。

或许决定之后过了一年或许是二年,我爷爷终于攒够了钱,买了一只特别健康机灵的小猪。

这只小猪寄托了我爷爷的好几年的殷切希望,他不顾自己80多岁的高龄,不顾自己年老体衰,在那个春天,每天去地里拔、割小猪爱吃的野菜野草,然后艰难地伸长脖子慢慢地背回来,喂他的小猪。

可是,这只寄托了我爷爷好几年希望的小猪子突然失踪了。

我爷爷疯了似的一家家找,一家家问,村里村外找遍了,也不见这只小猪的踪影。

我爷爷找啊找,就是找不到!

最后,是我给自家种的小菜园用水斗子提水浇菜的时候,发现这只小猪掉到水井里淹死了。

这只倔强的小猪,宁愿跳井自杀,也不愿长大给我们吃。

又过了几年,我爷爷又一次攒钱买了一只小猪,眼看小猪一天天长大,眼看我爷爷多年的希望就要实现了,正如前述,我父亲死了,这只小猪被杀了,用以打发我父亲。

我爷爷的希望又一次破灭了。

爷爷缓慢费劲地从屋外提回了多半筐柴草,再多一方面他提不动了,另一方面也不能烧太多,自家不种地了,也就没有柴草,烧的太多了以后的穷日子就更没法过了。清冷又脏乱的小屋里,昏暗的灯光下,他瘦削又有些驼背的身影投影在斑驳的墙壁上。

对于一个已经90岁的老人来说,夹带着冰雪的柴草很不容易点燃,爷爷颤抖着划了好几根火柴,浪费这几根火柴,他有些心疼,不过终于点燃了灶膛里的柴草,在灶膛中温暖的火苗照映下,满脸污垢的爷爷开心地笑了,家里好像一下子温暖了起来,他奇异地闻到了锅里炖肉的香味。

嗯,今天炖了一盆猪肉,锅里炖着的羊肉也就要熟了,闻起来真香啊。“我说,你快叫有红子(我父亲的小名)他们两口子过来吃肉啊!”

亦真亦幻,我爷爷的头脑感觉一阵晕眩,长时期的营养不良,再加上年纪实在是大了的缘故,使他身体感觉是那么地沉重,可是魂灵轻的却想要飞出去,他不由自主地扶住了破烂的灶台,半跪半蹲着逐渐不动了。

五、

泪光婆娑中,我和妻子一起祷告:

“我们在天上的父,

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

愿你的国降临,

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

如同行在天上。

我们日用的饮食,

今日赐给我们。

免我们的债,

如同我们免了人的债。

不叫我们遇见试探,

救我们脱离凶恶。

因为国度、权柄、荣耀、全是你的,

直到永远。

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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