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寓生活二三事

苏沐从小就是个很有主意的人。
硕士毕业的时候，对于找工作，有这样的两方面考虑：找个离家近的工作，因老家并非一二线城市，对于工资苏沐并没有更多要求，只需要稳定，可以养活自己，平时住家里也不用花额外的房租和伙食费，便觉这样挺好；再者，就是在北上广深挑一个，因为生活压力大，必然是对工资要求很高，所以但凡找工作，即便是应届毕业，那也必然是月薪10k以上的要求，三年之后，工资最好翻三倍，不然在这样的大城市，如何安居乐业。
但是，真正找工作的时候，苏沐又拿起了自己从小练就的算账本事，想着即便是去了一线城市，10k的薪资，从存下来的相对价值里头，一个月有一两千剩下来就顶不错的，何况是买房买车，生个病都生不起；假如回老家，必然是每天三姑六婆环绕，全是细碎的人情世故，顿时又觉无趣。
恰好这个时候，一家位于二线城市的公司给她发来面试邀请。苏沐同学当时正在为去哪里发愁，便答应去面试。所谓“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苏沐顺利的拿到这家公司的offer，月薪8k。当下，苏沐查了一下当地的房价，顿时觉得性价比还是可以的，最起码，这样的薪资，在当地自己可以买到快一平的房价。那自己毕业后贷款一年买房，两年买车的愿望指日可望了。
就这样，她提着自己仅有的行李和口袋里的三千块钱，来到这个举目无亲的城市，开始了新生活。
我是和她同级毕业的校招生，只不过，我的年龄小她三岁，我是大学毕业。同在一个办公室，我一向不大喜欢说多余的话，更不喜欢在领导面前表现，宁愿做个永远的小透明，这点，苏沐倒和我特别像，虽然两人很少交流，但是却默契的天天在一起吃饭，后来租房也顺理成章的住在一起。
偶尔和她聊天，我才知道，当时她签这家公司的时候，公司说过要提供一间单人间宿舍给她，最后来这边之后，发现是四人间的宿舍。她实在是觉得自己年纪大，喜爱独居的生活，想要出去租房住。在前几个月，她还是老实的在宿舍呆着，但是总是抱怨同宿舍的小妹太过吵闹，快要住不下去了。后来我才知道，她在最开始几个月没有搬出去的原因尽然是自己手里的钱不够支付押一付三的房租，我顿时对她有点钦佩，她不习惯超前消费，也足够独立，在这样完全没有外力帮助的情况下，她只能等过几个月工作稳定之后，发到第一笔工资的时候再搬家。偏偏公司的第一笔工资是在两个月之后才发的，所以只得延后。
在发完第一笔工资，我马上把自己几个月前欠下的花呗分期还完。后来才得知，苏沐在这个时候，开始找房子，大概一个月左右的时间，她就搬走了，住到一个大型的现代小区。大概半年之后，她在这个小区里，换了另外一套租，一年内搬家了两次。后来我有问过，她为什么会选择这个小区，她说，“一个女孩子在外面独自生活，首先要考虑安全，这个小区全天都有保安巡逻，即便公司加班到深夜，回家也是安全的。而且离公司也很近，骑自行车半小时都不到。”“而且。。。”她小声告诉我道，“搬家的时候，物业还骑三轮帮你搬家，这个挺好。”

我也来自于三四线的小城市，从小的生活都是父母安排，直到自己出来生活之后，才开始留意，要自己住房，自己做饭，处理自己的财物问题，所有的这些，我都不能把父母带上。我听她一讲，很动心，当时，我也觉得住宿舍很烦人，无法调和的舍友人际关系，逼仄的生活空间，永远放不下多少东西的衣柜，抽屉和书桌，简直越来越让人焦虑。
有一天，吃饭的时候，苏沐说她要换一个好一点的房子住。她低头抱怨，房东小姑娘比她年纪还要小两岁，总是为一些小事斤斤计较，不想和房东住一起，而且这套房子装修也不是很好。她便着手开始考虑整租一套房子一个人住，把其它的房间再租给别人，这样房客还可以自己挑，也可以找一找同级毕业的应届生里有没有想要出去住的，一起合租，就省的麻烦。
那天，我就想着，和她一起去看看，一起去的还有几个同级生。最后，她成功的找到了两个人愿意和她一起合租，而我就是其中的一个。
她便开始着手在58上开始找房子，她说为了避免中介的打扰还有高额的中介费，她专门找房东直租的房子。最后也功夫不负有心人，我们终于是住在了一起，当然也给我们省了一笔不小的开支，对于当时的我们来讲，确实不少。
我也开始过上了什么都要自己安排的自由闲散的生活，当然，也是忧心忧虑的，毕竟，住外面，很多事情都是要自己亲力亲为的，不比宿舍。当然，苏沐自视年纪较我们年长，房租水费电费，还有修修补补，基本上全部是她先联系，垫付的钱。而和她一起住的两外两个人（包括我在内），每个月都要疲于花呗分期，觉得和她一起住是省事许多。当然，有利有弊，在她搬离我们的时候，剩下的三个人便住不下去了。
偶偶和苏沐一起吃饭聊天的时候，还是会听到她抱怨，觉得住别人的房子不舒服，假如有一套自己的房子，小一点也没有关系，自己就可以为所欲为。当时的我比她小很多，觉得买房这种事情，离我太遥远，我都未必会在这个城市长期待下去，我想去上海了。
她已经到了结婚的年龄，在老家，这个年纪已经是老姑娘了，她觉得在出租房里，她没办法谈恋爱；另外，她有个坚定的想法，每一个姑娘，在婚前最好有段单身又自在的独身生活，而合租绝对不够自在，而且租房本身就不是一种好的理财方式。
我偶偶会看着她骑着自行车和中介去看房子，当然，这次不是租房。她说她想要买一套小的，虽然首付不是很够，但是她的朋友都比她早一点毕业，有点积蓄，她可以借到一点，买一个小房子的首付20来万还是可以的。
就这样，她看了好几个月，终于有一天，她告诉我，她看上了一套很喜欢的两层复式公寓，首付只要十多万，她可以少借一点，还是两室一厅，她终于有小书房了。
她那开心的样子简直无法形容，但是，我却暗暗在想，假如她搬走了，我们这租房的乌七八糟的事情，该怎么处理。她便让我们两放心，在她搬走之后，会帮忙找到合适的转租的人，并和房东联系好所有事宜，再搬走。她后来也真的办到了，吸取了第一次租房的经验，第二个房东很好说话，她在租这边三个月之后就成功的搬到了自己的公寓里头。按照她的说法，她终于实现了“自由”，当然，这个也是有代价的，她欠下了十多万的首付和30多万的贷款，对于当时还在还花呗上苦苦针扎的我来讲个，这无疑和网贷没有什么差异，但是她真的办到了。
如之前所料想的，我们后来在那套房子里，也住的不是很开心，不知为何，我们后来处理不好和房东的关系，房子的装修也不大好，因为在湖边上，刚搬进来的时候，觉得这边风景独好，后来发现飞虫太多，实在住不下去，几个月后，我们三人一起把房子退了。但是我却不知道去哪里了，所谓由简入奢易，由奢入简难，我当然不可能再回到公司宿舍去住。
后来一次吃饭的时候，苏沐兴冲冲的把自己的小公寓的内部照片发给我看，妈呀，为什么那么小的房子，还有两个房间。她得知我们要退房之后，还有点不好意思，毕竟那套房子是她挑的，她便提议，假如我愿意，可以搬到她家短住，房租我看着给就行。以我对她的了解，我住进去之后，基本上水电煤我不用管，更别说是中介费和押金，应该全部可以省掉。事后证明，她确实就是这样对待朋友的。她说虽然她想一个人住，但是假如室友不烦人，其实也没关系，她家里人还希望她和别人一起住，觉得这样安全。我就这样住进了她的小公寓，开始了我们的公寓生活。

这套公寓是在市区的一套老楼房里，因为老而小，价格才相对比较便宜。房东在前几年对装潢进行了翻新，里面倒并不老旧，外面却有着老房子的风味。我第一次进去的时候，感觉这样一套小房子对于单身人士，真是绝好的去处，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但是对于房贷，我是一点都不羡慕。
在我搬进去的时候，苏沐已经在半年前入住了，她迫不及待的在还没交房的时候，就得到前房东的允许搬进来，据她讲，交完定金她就住进来了。这是有多么迫不及待，但每天听着她讲对独居的向往，也就不难理解这件事情，她这样做倒有另一番即冒险又可爱的味道。
这个城市历史悠久，这个小房子坐落在市中心的古文化街，一般的年轻人都不爱住在这一块。拥挤的街道，堵塞的马路，沿街的叫卖声，菜市场的人潮，这些都不为现代人所喜。
张爱玲在《公寓生活记趣》中讲到“公寓是最合理想的逃世的地方”。而现代都市的喧嚣与忙碌已经让人无法产生这样的感受。在大都市的迷茫的现代青年每天往返在两点一线，心心念念总有一天能告老还乡，采菊东篱，种点小菜。但却不知道农家的那点家长里短，闲言碎语。倒不如这单身公寓来得自在。没有都市社区的忙忙碌碌，倒增添了很多市井的气息。苏沐觉得，这样才是这个古城该有的生活。
在搬进来之后的几个月，她养了两只猫，同一窝出生的两只黑猫，一只尽然是异瞳的，闪着蓝光，平时喜欢躲在她买的一个黑色的小窝里，看起来就是一团黑，在猫窝里玩消失，只有张开眼睛的时候，才知道，此处有两只猫。由于在顶楼，两只猫有些时候会爬上楼顶嬉闹，苏沐也很放纵它们两，从来没有担心它会掉下来，她说，“猫是不会摔死的，它就爱这样，我上去了，我还危险了呢。”便由着那两只猫在屋顶瞎胡闹。
这里虽然是古城的老街，但是距离真正的作为景点的老街，还是有点距离，没有小桥流水，也没有频繁往来的游客，以及不小心在窗前上镜的担忧。苏沐连窗帘都省了，把房东留下来的窗帘全部都扔掉了，只道是“我比较懒，这个比较积灰，还占地方，又不需要，而且还丑。”我心里暗想，这个姑娘八成是懒的打理。在我搬进来的时候，她几乎把前房东留下的所有家具和家电都扔掉了，这样才有了现在的干净清爽。
住在五楼，又没有电梯，每天都要踩着高跟鞋爬五楼，苏沐说这样可以让她身强体健。这个楼层倒是很好的安静卫生的地方，蚊子也不会自不量力飞上来，苍蝇几乎不会费尽心思到这么高的地方找吃食，硬是连只蟑螂也不曾光顾这里。如果它们真的是想要在这里找到安居之所，飞到窗口估计要惊醒吧，这里简直啥也没有，连站脚的地方也不曾外露，这里应该无人居住吧，而且还有两只猫在那里对它们虎视眈眈，或许它们来过，然后又不得不离开了。
我们偶尔会一起去隔壁的那几条老街，看着游客们打卡，在这边吃些小吃。旧市古街，高更鞋踩在青石板上，发出咚咚的声音都是那么悦耳，仿佛在钢琴上跳舞。我们会去街口那家包子铺，每天经过都排了很长的队，据说是百年老字号，物廉价美。听着排队的老头老太在那边没话找话的聊天，说今天买包子的人真是多呀，你买了几个？
街道上的喧嚣，在五楼听得分外清楚，有些时候楼下有什么动静，站在窗边都能听见。卫生间的窗户和二楼书房的窗户额都是开在小区的天井里，偶尔能听到楼下不知哪个楼层的年轻小夫妇翻云覆雨的声音，这对于单身未婚的她们二人而言，实在是过于刺激，但是又不知是哪一户，就这样，在我还住在那里的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我便隔三差五的听着这些声音入睡，苏沐应该接着听了好几年，多年之后，每每想起这一幕，都忍俊不禁。
苏沐对于老小区的物业，倒是一点都不在乎，在这边住了很长时间，她尽然不知，物业还会来打扫楼梯。因为有一次，物业提醒她，不要把鞋架子放在门口，她才知道尽然还有物业一说。她没管这些，只道隔壁的邻居在门口放了那么多东西，你让她搬走，她搬完我就搬，本身我就没又放很多东西，也不影响其他人经过。隔了几天，她依然没搬，直到五年后，她结婚了，把房子卖了，她才把那个鞋架给拆走了。当然这些都是后面她告诉我的，我在她家住到第二年上半年就去上海，过上了水深火热的日子。
不过，倒也稀奇，有了这套房子之后，苏沐再也不讲小区的安全问题，这个小区没有服务周到的物业，也没有巡逻的保安，一到晚上，仅有的几盏路灯撒些些许昏暗的灯光，隐秘的草丛里，不时有一些流浪的猫狗窜来窜去。夏天的晚上，很多在外面乘凉散步的老头老太，牵着自己家的老狗，在小路上晃来晃去。楼下的邻居，偶偶上来会和苏沐吵架，说她家那只发情的猫晚上在她家窗户那边浪叫个不停，有些时候，调皮的猫咪打破了个把玻璃杯，都能把她吓出精神病来。有一次，甚至和她说，连她家的衣架掉地上的声音她都能听见。苏沐只道，这睡在上下楼的邻居，和大学时候睡上下铺没差，对于自己做不到的，她只能继续，只是默默的带着两只黑猫去做了绝育。对于这些事情，苏沐也不大抱怨，仿佛是坐拥房子本身，让她才有了这样绝对的安全感。
在这期间，她有一段时间得了急性肠胃炎，持续了几个星期，严重的时候还请了好几天的假在医院里挂水。这个事情，有一部分原因就是来自于当时的自由散漫，我们在老街的各大小吃摊，大排档胡吃海喝导致的。我的肠胃没有她敏感，倒没有怎样。她发热了两三天，偶尔会说一些胡话，挂了几天水，又躺在家里休息了几天，体重足足降下了十斤，但是不管怎样，总算是好起来了，之后也开始注意自己的身体问题。她没有告诉她的家人，她说，妈妈忙于做生意，小时候就不大管她，她已经习惯了自己照顾自己。听完之后，我莫名的开始心疼这样一个姑娘。
苏沐和我最喜欢下大雨的时候睡觉，苏沐从来不关窗户，除非是在是大雨都下到屋子里了，她才会关上，而在这个城市，却少有这样的天气。因为老房子坐北朝南，通风相当好，在顶楼也不热，倒省去了我们很多空调费，苏沐看着两个空调也碍眼，把那两个老旧的空调也拆了扔掉，家里彻底实现了空无一物。有一次，因为市区修路，把附近的水管给挖了，从早上开始停水，我和苏沐出门的早，早上开了水龙头，发现断水了，糊里糊涂的我们两也不知道水龙头是开是关，就这样去上班了。直到晚上回家，才发现家里水漫金山，一直淹到了十厘米左右的积水，水慢慢的渗透，尽然在高约30厘米左右的墙上也有水渍。不知道哪个好心人过来帮忙把楼梯口的水闸给关了，才得以把损失降到最低。不关窗的慢性腐蚀以及忘关水的快速蔓延，让老房子的地板最终愤怒的翘起来了，就好像在抗拒我们两人对它的苛待一样。
我们偶尔就在空无一物的客厅打地铺睡，白天的时候，大大的落地窗上，大片大片的阳光照进来，暖洋洋的。我们讨论着过去和未来。苏沐说，这边的生活琐碎虽然数不胜数，但是她反倒觉得更像是生活本身，每一个生活的烦恼，都让她感到当下的真实，就像她烦恼的过去和无法预知的未来。
逐渐的我也慢慢喜欢上了这样的市井声音，都市生活里的种种仿佛和这里隔了一个世纪之远，有时几天不用开口说话，有时一天开口说几天的话；有时可以睡一天，有时可以一天都不睡；没有人在乎睡觉关不关窗帘，也没有人在乎窗户有没有关。就像那猫儿一样，每天都可以在出其不意的地方出现，可爱又可恨。
几个月后，我搬家了，但是对于那段公寓时光，一直久久不能忘怀。偶尔翻看苏沐的朋友圈，知道她几年后搬离了那里，重新住到了一个大型现代社区，结了婚，生了孩子，后来又把房子卖给了另外一个单身的女孩子。对于她那句，单身的女孩子，最好要独居生活几年的话，依然言犹在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