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来

（一）

“一只燕子的来临说明不了春天，但当一群大雁冲破了3月暖流的雾霭时，春天就来到了。”当我第一次读到美国作家奥尔多·利奥波德以这样的开场白描写大雁归来时，就明白他为什么被称做“生态伦理之父”了。因为他真正走进了自然，走进了生物。

三春雁北飞。每年三月，是候鸟归来的时候。只要它们选择踏上这条跋涉千里的路程，就不仅仅是穿过云、掠过风那么简单了，这注定是一场披荆斩棘、颠沛流离、毫无退路的赌注。

而在河西走廊西陲，青藏高原北缘的边塞小城阿克塞，为等待候鸟的到来，“守护者”们做足了准备，退牧还草、补播改良、轮牧休牧，只为每年春天这场隆重的聚会。候鸟一年比一年增多了，没有相约，只有邂逅，白天鹅飞来了，斑头雁飞来了，黑鸛也飞来了……在阿尔金山的注视下，美丽的鸟儿在金色的草原上觅食，在清冽的苏干湖上嬉戏，在碧净的天空中盘恒，勾勒出一条温柔的曲线，宛如人间仙境。

这几日，朋友时常发来视频，自豪地说：“快来看我们大美阿克塞，候鸟成千上万，又上央视了！”视频中，冰雪消融，草木露出温柔的黄色，湖水泛着微微的波纹，候鸟们千鸣百啭，翩翩起舞，一片祥和，似乎在庆祝这次迁徙的胜利。

苏干湖的秋天我是见过的，当第一次辗转几百公里到达的时候，已是黄昏，秋风萧瑟，湖水荡漾，带着属于秋天独有的斑斓色彩，像一幅惊艳时光的油画，而我更喜欢春天的苏干湖。泛黄的秋风中，涟漪的湖面上，集满了候鸟，但是写满了离别。可春天的苏干湖是截然不同的，充满了野性的诗意，写足了归来的胜利。在这里，也许春天可以迟到，但候鸟们会遵守和春天的约定，和苏干湖的约定，哪怕历经千辛万苦，都只为拥抱这独有的广袤与温柔。

这一次次选择归来，属于执着的候鸟，属于美丽的苏干湖，属于包容的大西北，属于这里每一个默默无闻的“守护者”。

（二）

昌马湖的鸟是在去年初秋遇见的。

我去过两次玉门昌马，第一次为远看，第二次是近观。

一路吹着玉门凛冽的风，抵达这里，感觉一切都静止了。耳边没有一丝风，天空没有一片云，寂静的旷野中只有我们，刹那间就懂得什么叫做心如止水。纯粹、安静，天然，没有多余的颜色，只有蓝的天、黄的山、绿的树，脚下轻轻踩着灰色的砂砾，生怕触碰了这独有的宁静。不远处，昌马石窟静静地守候着这片祥和之地，掐指一算，石窟竟有上千年的历史。走过木板桥，跨过小土坡，沿着陡立的石阶，向上攀爬，看到了冰冷的铁锁和“谢绝参观”四个大字，更看到了“第八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的标志，虽留有遗憾，却让两个孩子懂得了什么叫做敬畏与保护，也了解了这座曾经经历过近8级地震的石窟所遭受的磨难。快要离开的的时候，一只盘旋低徊的苍鹰突然闯入了这片安静的领域，让在长时间生活在城市，从未见过雄鹰的孩子变得异常兴奋。回头望去，在大树的掩映下，古老的石窟披着金色的阳光，像一位饱经沧桑的老人，又如一位久经沙场的将军，见证着这里的沧海桑田。

再次去昌马，是藜麦快要丰收的时候，在这个地处祁连山西麓，四面环山的一个天然小盆地，当成千上万的火红饱满的麦穗映入眼帘的时候，完全是一种视觉的震撼，仿佛看到了无数个充满热情与希望的火把向我们招手。穿过大片成熟的藜麦地，走过画满涂鸦画的童话小镇，看过弯弯曲曲交错纵横的千眼泉，我们一路追寻着梦中的昌马湖。其实，昌马原名就叫昌马湖，因疏勒河从其境内奔腾而过，水草茂盛，相传为唐代名将樊梨花饲养军马之地，故名“昌马”，此时，脑海中立刻显现出一幅万马奔腾、绿草芊绵、碧波荡漾的情景。

可当一步步靠近它时，我突然就想起了“天之境界、世之净土、人之静地”这12个字，无需我再形容，因为宣传者给予了它最贴切的阐释。蓝色的天，蓝色的湖，让我有了看到大海的错觉，一路奔跑着，靠近它，很近，又很远。四周空寂，天地一色，和别的风景区不同，没有熙攘，没有拥挤，转头好奇地问身旁的老公：“这么美的风景，是不是应该更好地开发，让更多的人都知道？”老公却若有所思地说：“或许不过度开发，是为了更好地保护。”是啊，我怎么忘了，极致的美是自然。

此时，夕阳西下，几只鸟儿拖着晚霞的余晖在明净的湖面上来回自由地翻飞，我在想，它们是候鸟，还是留鸟，是忘记了季节，还是不愿意离开。可看着它们无忧无虑的样子，就知道这里是属于它们的真正家园。

或许，鸟儿们选择留下，和昌马湖为伴，就是对“生态昌马”最好的诠释。

（三）

一次偶然的工作需要，我有幸被邀请到了当地的野生动物保护群，进入这个微信群，才发现进入了另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世界。

每天，在不同的纬度和经度，不同的温度和风力，不同的海拔与地形的自然保护区，有一群默默守候着在这里的人，无论年龄大小，无论时间长短，只为守望大自然的每一个精灵。

有一天，群里的一张图片深深地吸引了我。远处低矮错落的山峦连绵起伏，近处黄色径直的芨芨草在春日温暖阳光地映衬下显得格外坚韧耀眼，与黄色的大地柔美地融合为一体。最让人瞩目的，是六只白色的天鹅在大西北独有的湛蓝纯净的天空上自由翱翔，修长舒展的样子犹如要投入母亲的怀抱。我很快确认，在这个经度95.62，纬度40.05，海拔1527.8米的美丽和谐之地，是东巴兔野生动植物保护小区的湿地湖畔，在瓜州塘墩湖省级自然保护区。后来还了解到，这里有着多种天然植被和丰富的野生动物资源，植物有38科107属181种，脊椎动物有26目58 科130 种……

时间久了，我发现他们的身影每天出现在东巴兔、花海镇、昌马河、盐池湾、苏干湖…图片里有漫天大雪、有满天沙尘、有风和日丽。画面中，有人在给候鸟投喂饲料、有人在山间进行疫病监测巡护、有人在救助受伤的苍鹰，还有人在抢救被狐狸咬伤的奄奄一息的小羊羔，在这里，动物们没有大小，没有高低，没有等级，有的都是这些守护者内心流淌着的爱心，这份艰苦里包涵着是一种责任和一种坚持。

我未能有幸走入保护区，但每天身临其境，看到了能飞能走、对爱情忠贞不二的灰雁，看到了体态灵活、纵情奔驰的北山羊，看到了皮毛光滑，四肢细长的鹅喉羚，看到了温文尔雅,洁净贤淑的斑头雁…众多的国家二级保护动物在这些守护人的镜头中出现，除此之外，还有我们轻易看不到的猎隼、金雕、普氏野马、雪豹、黑颈鹤、小鸨、遗鸥…时隔多年的珍贵动物出现在祁连山麓，越来越多的野生动物选择在这里安家。

宝贝们的归来，正是因为在繁华城市的反方向，有一群人在默默地守护着蓝天精灵，守护着祁连大地，守护着所有动物的美好家园，但他们自己却不能时常回家。慢慢的，我和其中的一位“守护者”有了交流，成了好友，看着她瘦弱娇小的脸上每次都露出坚强的笑容，我问道：“经常在外，你想家吗，想孩子吗？”她露出洁白的牙齿，笑着说：“想，但这些宝贝也同样是我的孩子！”

眼泪在我的眼角悄悄滑落，那一刻，我懂得，正是他们的不能归家，才会有候鸟的归来，才会有更多的野生动物在这里栖息繁衍。

万物各得其和以生，各得其养以成。归来，是鸟儿的选择；坚守，是他们的选择。

我想，这份相互执着的选择，是交给地球母亲最美丽的答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