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随想三五：少年的谨慎心2

下面送冰片麝香等贵重香料才是实打实的重头戏，送礼是一门大学问。在送礼方面我算是侏儒中的侏儒，这里就只是分享一下所看到的所想到的。

礼物太轻，对方看不上，想要的达成的目的也就基本没戏；礼物太重，这倒没什么问题，关键是你能承受住一次或多次输入输出的不等价交换。

另外，因人而异，礼物太重也可能带来的一种问题是，让对方觉得有负担，千万不能小看这一份负担感觉。

心里感受是最关键的核心点，我说了这么多的言行，都是围绕这个核心来进行的，让人觉得舒服、踏实，绝对更容易成事。

贾芸这点香料是借钱买的，但是送出去的时候，对凤姐绝对不能照实说出来。

一，因为凤姐完全有这个实力自己去买，她还真不缺这仨瓜俩枣的；

二，会让她觉得你故意使她对你有歉疚亏欠感，可怜巴巴的四处措借来送礼，有意膈应，让人不舒服；

三，耗费这么大代价，是在对所有人说我有求于你凤姐，就会像凤姐想得那样：“倒叫他看着我见不得东西似的，为得了这点子香，就混许他管事了。”

所以你看贾芸，绕了一大圈，说是别人因不在此地再做生意送的细贵货。这是明明白白让听者放下戒心，是没处打发的闲物件，不会有任何负担。这是起头，说出处。

“若要转卖，不但卖不出原价来，而且谁家拿这些银子买这个作什么，便是有钱的大家子，也不过使个几分几钱就挺折腰了；若说送人，也没个人配使这些，倒叫他一文不值半文转卖了。”

这是说货还是有价值的，而且一般没人配使用这个，变相的在禀明身价。同时说去路，到哪都被糟蹋了。这层有点类似于造势，既隐晦地说出交换物的价值所在，又说出从手中出不去的情况。

同样是凸显价值，他的这个造势跟更常见的那种造势不同，常见的是为了突出自己，让对方明白自己在事情中的付出，例如说怎么怎么赔本赚吆喝，怎么怎么出力，怎么怎么为对方东奔西走。这等话是故意在明面上说与对方听，让对方记住自己的付出，委实很让人反感，但你看贾芸处理得老到且平滑，听着不会难受。

然后才说到凤姐，“因此我就想起婶子来。往年间我还见婶子大包的银子买这些东西呢......比往常加上十倍......只孝顺婶子一个人才合式，方不算糟蹋这东西。”

意思是说：我贾芸并不是有求于你才想起送你的礼，而是觉得应该孝顺你凤姐才送礼，并且只有你凤姐才配使用，事实上你凤姐也的确需要。

上下之间层层递进，逻辑条件紧密衔接，这才是真正的【投其所好】，是很优秀的说话方式。

他很细心，很谨慎，把自己的姿态放得很低，因为他【别有所图】。

别人一听之下，一看之下，就能分辨出贾芸的言行中有逢迎的成分，但他让人感受不到任何阿谀谄媚的点，包括凤姐，这是最见功力的地方。凤姐听了之后是什么感受？

“听这一篇话，心下又是得意又是欢喜。”

生出的两种正面情绪，便是贾芸一番苦心求仁得仁的成果。王熙凤在人际关系上的造诣不用多加赘述，连她都得意且欢喜，由此可见贾芸的能力如何。

凤姐说道：“看着你这样倒很知好歹，怪道你叔叔常提你，说你说话儿也明白，心里有见识。”

贾芸来府中求事情，这里并不是第一遭，之前是求过贾琏多次的，在二十三回中，贾琏说过：“西廊下五嫂子的儿子芸儿来求了我两三遭。”二十四回中也又求过贾琏，还闹出来一段认个爹的故事。

说到这还应该提一下，在贾芸初次给王熙凤送礼这天，早在见到凤姐之前，贾芸有个举动，很应当注意。

他“打听贾琏出了门，贾芸便往后面来。”

这是很机智的【事留余地】的做法，因为求几次三番求贾琏，但见不到效果，他也知道贾琏不行，而另谋高就到凤姐这里。但是这事要给贾琏知道，就等于明明白白的把自己的心思——贾琏不中用且不如凤姐，告诉了贾琏，不用想也知道贾琏心里什么感受了吧？

一跟贾宝玉捧一个踩一个的错误做法相比较，就看出来贾芸的高明了，捧一个的同时还不忘记顾着另一个。

凤姐是知道他想要干什么的，但是这事不能说，她话中借贾琏的那笔，或许纯粹是出于对贾芸一番心意的回应，而不大可能是故意向贾芸透露出自己明白贾芸用意的信息。

贾芸听这话入了港，便打进一步来，故意问道：“原来叔叔也曾提我的？”

当然贾芸一听这话，也大概明白了，王熙凤知道自己的目的所求。他这话是不是有点投石问路的感觉？虽然猜到了，但不能完全确定，进一步探求探求。

于是凤姐这时也意识到该及时止步，留待后文：

“今儿先别提这事。便把派他监种花木工程的事都隐瞒的一字不提，随口说了两句淡话。”

“贾芸也不好提的。”

凤姐本来应该对送礼有所回应，但因为担心这事显得她贪贾芸这点东西，所以暂时搁置了；而贾芸不能提，是由于为了不使凤姐心中生出有事相求才知道送礼的不快，才不好提的。

所以两人心里都明白里头的事情，但都心照不宣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暂时撂下。

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终归是有所限制，这也是让求人办事变得更加复杂的原因。不过贾芸这场临时抱佛脚，处理得极好。

因为他足够谨慎小心，恰好平时该做的准备工作也做了。

恰好两字看来有些侥幸的成分，这倒把贾芸的心思细腻给隐没了，如果将恰好换作而且、同时甚至是正好，感受就大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