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豆》：第四十五章

土豆是一只普通的乡村土狗。对于小说主人公来说，它却是一份难以忘怀的成长陪伴和精神寄托。

第四十五章

我又回到了故乡，一切是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看到哥哥在车站的出口处等我，突然想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可矜持和含蓄抑制住了内心的澎湃。我向他挥挥手，尴尬的笑容中掺杂着内疚。他只是用手在我肩膀上用力地拍了拍，什么话也没说，接过了那少的可怜的行李。

与想象的完全不同，回到家后没有一个人责怪我当初的幼稚和荒唐，他们肯定是商量好了谁也不提伤心的过往。父亲弓着的腰更弯了，槐树皮一样的老脸上却生长出了鲜嫩的微笑。记忆似乎还停留在他朝两兄弟粗暴的吼叫和控制不住怒火猛然摔碎的瓷碗碎片中，那不太协调的鲜嫩笑容又提醒我，父亲也年轻过，现在他真的老了！

李霞姐忙里忙外地做好了一桌丰盛的菜肴，双手在围裙上不好意思地边搓边说：“张越，你太不懂事了。回来也不给你哥说个具体时间，菜都没准备好，先将就着吃点，回头姐再给你做好吃的啊！”听到那声温柔的责怪，一股温暖的幸福电流毫无征兆地击中了内心的堡垒。我想到了母亲，逢年过节或亲友团聚时她那忙碌的身影似乎镶嵌到了李霞姐身上，眼眶一热感觉要落泪，我立刻转过身，边往出走边问：“土豆跑哪去了？咋还不回来吃饭！”

土豆正在修车铺外面的马路上与另一只狗追逐撕咬，听到声音后飞快地窜了过来，围着我“旺旺旺”地直叫唤，嘴角还沾着另一只狗身上的毛。它像一个多年未见的老朋友一样，围着我转圈圈，一会儿想靠近，一会儿又躲得老远，尾巴高高地翘着，嘴里发出温柔的声音。“土豆，是我啊，来来来，快让我抱抱。”我搂着它的脖子，抚摸着黑黄相间的鬃毛，温暖的触感与记忆中一模一样。

夜深了，我却睡不着，独自靠在床头环视着熟悉又陌生的空间，有些无所适从。打开床头的台灯想看会书，才翻了两页又心不在焉地放下了。这时，我听到了敲门声，哥哥拿着厚厚一沓信件走了进来。

“就知道你还没睡呢！这些信都是寄给你的，慢慢看吧！”张超把信件放到了床头柜上，站了一小会，想说什么话又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一声不吭地离开了房间。

我早已想到了写信的人，但看到信封上那娟秀的字迹，内心还是止不住地狂跳。沉重的一沓信件放在我手心，一封封地数着，又没有勇气拆开，想象着李晓云会在信中诉说的话语，又惧怕时间为彼此画上的遥远距离。我一遍又一遍地数着信件，回忆着不能重来的过往，也在思考着依然迷茫的明天。

“张越，最近好吗？寒冬终于过去了，校园里的樱花又在春暖花开的时节绽放了，好美啊！你一定想象不到，校园里还有这么美丽的地方，樱花铺满了道路，我都不忍心从上面经过。每天上学和放学的路上我都要在那里坐上一会儿，看着樱花发呆……”

我怀着矛盾的心情，随意拆开了一封信，在字里行间努力想象她生活的瞬间。

“张越，见信好。夏天又到了，武汉的天气真的好热啊，空气中弥漫着湿漉漉的味道。今天，我去了江边的公园，看到了长江大桥，找到了汉江汇入长江的地方，你知道吗？汉江的水是青绿色的，长江的水好浑浊啊……”

我激动地读着信上的内容，神经质地在嘴里念叨着：我知道，我看过了。

“张越，你知道吗，昨天是立秋，校园里的树叶都开始变黄了，可天气还是有些热。傍晚的时候，宿舍楼周围的梧桐树笼罩在金色的霞光中，树叶像是镀了一层金粉一般闪着光。你知道我想起什么了吗？家乡那漫山遍野沉甸甸的金黄色桔子。现在正是丰收的季节，好想吃桔子啊……”

想起她副那可爱的馋嘴模样，我鼻头突然一酸，又忍不住笑出了声。

“张越，你真应该来体会一下没有暖气的冬天有多难熬！今天我又去买了一床被子，再压一件厚衣服，睡到半夜还是被冻醒了……呜呜呜……寒假赶快到来吧，我要回到温暖的北方……”

我读着信中的每一个句子和标点，在春夏秋冬的更替中感受着时间。恍惚中，从信封中掉出来一张泛黄的电影票，将时间定格在那一年美好的春天。

“张越，还记得这张电影票嘛？你的票我留着，我的票寄给你，下次见面记得还给我，还要请我再看场电影哦。我很久没去过电影院了……我想告诉你的是，人生的旅途中总会碰到冰山和暗礁，只有勇气才能让人走出泥沼……”

我随意打开厚厚的信件，在文字的碎片中拼凑出一幅完整的画面。显然，她曾失望过，也恼火过，我甚至能从有些褶皱的信纸上看到他哭泣过。但执着占据了过往，在期待中她享受着平静的生活。回忆与现实掺杂在一起，那个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的女孩似乎又用铃铛般的声音在喊：“张越，我们大学见！”

第二天，我在县城的网吧里犹豫了片刻，搜索她在信里留下的QQ号码，验证消息是：“我的手机号码是多少？”我闭着眼睛也能输入正确的数字。我又点击了加密的相册，验证问题是：“我的生日是哪一天？”我笑了，心里在说：“傻孩子，这密码也太简单了吧！”

相册进行了分类，大多是大学生活的日常记录，有刚开学时军训的飒爽英姿，有上台演讲的自信特写，还有在江边翩翩起舞的爱美自拍，从大学一年级时的稚嫩青涩，到现在的成熟洒脱，转眼间她都快要毕业了。时间好像改变了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有改变。

我点击着每一张照片，浏览她生活的每一个片段。有一个高中生活的相册点开后，里面只有一张照片，是我和土豆在汉江边上的一张合影。一种无法言说的痛苦，或者说是幸福涌上心头，我在心里无声地呼喊：青春啊，还能重来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