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暖

依旧是这样一个阳光灿烂的暮春的午后，久病卧床的奶奶让我扶她到院中走走，夕阳斜斜的穿过树缝，洒落一地斑驳的投影，我扶着奶奶坐在了院前草垛旁的一块青石板上。“奶奶，我给您梳头”我飞快地往家里跑，“丫头，慢点儿”奶奶笑呵呵的叫着。取来梳子，我轻轻挽起奶奶斑驳而稀疏的发丝，小心而笨拙梳着，夕阳洒在奶奶爬满皱纹而略带红晕的脸上，她静静地看着眼前几只正在啄米的浅黄色小鸡，慈爱而安详的脸上写满幸福的笑容、、、、仿佛一张永恒的人物写真，定格在了那个灿烂的午后。

这是十年前，和您在一起的最后一个场景，它仿佛刻在了我的记忆磁盘上，真切而清晰，仿佛您从未离开过，直到多年以后，我才终于相信那张慈祥的笑脸，只是生命即将离逝的回光返照，所以就在那天晚上，您静静地走了，永远的走了。很多年以来，我总会在清晨听到一串串祈福的佛语，隐约看到一个清瘦的身影在香案前虔诚而庄重的跪拜，赶紧睁开眼睛，却只剩下孤单的床沿，微亮的东方。我开始后悔儿时说出那些“怕鬼”的稚语了，所以你从未走进过我的梦中，却让思念更加刻骨的延长了。

洗的发白的红色被单，白色呢绒连着开关的拉线，一米多长的黄色竹竿（因为怕黑，怕老鼠，所以你总是在夜里，敲起竹竿，吓走老鼠），发着橘黄色光芒的电灯，床前偌大的香案，这就是我童年的记忆。每天凌晨五点总能看到您跪在香案前祈福的身影，春夏秋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总是在淡淡的檀香，串串的佛语中睁开朦胧的睡眼，看着您起起跪跪，念念有词。您总会在月光穿过小窗，柔柔的射进蚊帐的时候，给我讲着那些“善有善报，恶有恶报”，雷劈，撞鬼之类的故事，我总会紧紧的抱着您，然后怯怯地问“真的有鬼嘛？做坏事真的会让雷劈嘛？”您总会坚定的点点头，然后睁大眼睛，满脸严肃地说“真的，所以你长大了一定要做好人哦”，看着我认真的点点头，您总是满意的摸摸我的小脑袋，“那人死了是不是都会变鬼呀？奶奶，我怕，您不要死，不要变鬼好不好？”我总会紧张的抱着您问，“可是人总是会死的呀，那奶奶要是变鬼了，就不来吓你好不好，奶奶会保佑你的”奶奶总是这样柔声说着，我总是满意的点点头，然后甜甜的睡去。可我竟然忘了问您“要是我想您了怎么办？您在那边过的不好怎么办？我怎么知道呢？”您守住了爱的承诺，所以我从未梦见过你，哪怕是一次。

记忆中的您一直吃素，和我们住在一起，但您有自己的一套厨具，少许的香油，白白的米饭，绿绿的青菜，每年到了杀猪的时候，您总是到姑妈家暂避，您说见不得那么多血，后来听爸爸说您从二十多岁开始吃斋念佛了，一信便是一辈子。小时候并不知道您为什么那么坚持，记忆中您总是舍不得买东西，却舍得买几百元一两的檀香，然后小心的吧一块一块的檀香切成小条小条的，为这是爸妈没少说您，可您依旧坚持着。直到多年以后，我才明白您信佛是为了让苦难的灵魂找寻一扇可以看到曙光的天窗，这是您坚强的精神支柱呀，爸爸十岁的时候，不堪忍受阶级斗争的爷爷，一病不起，抛下您和三儿一女走了，惨遭洗劫的家中一无所有，本已招婿在家的大姑只能随夫走了，无奈只能将三姑送给人家当童养媳了，恶毒的后妈总把三姑打得遍体鳞伤，看着连夜偷跑回来的三姑您只能抱着她痛哭，然后亲自把她送回去，看着三姑一步三回头不舍而悲伤的眼神，您除了流泪，就只心碎了。每每三姑讲起这些总是泪流满面，丧父之痛，离子之痛，所以您更加信佛了，可不幸还是延续了，刚生完孩子不久的二姑无缘无故的自杀了。您总说，二姑死后您看见过她，她哭着说，她不想死，是鬼把她拉下池塘，这是怎样一种丧子之痛呀，您还是坚强的挺过来了，依旧相信“好人有好报”。爸妈的结合终于让原本破碎的家开始仅仅有条的日益兴旺起来了，早早当家的父亲，从小便练就了坚强勇敢的个性，很像您，从木匠到瓦工到砖工，电工在到司机，父亲认真而努力的生活着，像一株顽强的白杨，却很随和，善良，像您。母亲的聪慧是除了名的，她总能把苦日子过的甜甜的。忙碌中的父母把我完全交给了您，我也似乎和您很有缘，最先叫的便是“奶奶”，小时候的我从不和妈妈睡，童年的记忆里满满都是您牵着我上山采黄花香，或者带着我去姑妈家小住，甚至基本没有和爸妈在一起的记忆，满满都是您。还记得小时侯，您做好饭，先添一碗给我和妹妹，然后加点白开水，放点油，再加上您自己炸熟的香油，然后笑呵呵地看着我们稀里哗啦的吃着，多年以后，妹妹也总说很想念那时白水香油泡饭的味道，那是我吃过的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了，直到现在，我也总能想起那泛着淡淡油菜香的味道。您总也舍不得让我做家务，在农村六七岁的孩子便什么家务活都会做了，而我却整天不见踪影的和小伙伴们爬山合泥，捞鱼摸虾去了，妈妈总说要我学做家务，可您说：“小孩子嘛，就是要好好玩玩”。所以，我的童年离全是满山的红杜鹃，满池的小鱼儿。

您安静的走了，像是睡着了一般，没有像别人说的那样眼睛大睁，满脸肿胀，您平静而安详的躺着，我猜您肯定是担心我会害怕，所以选择这样静静的走了。我的童年也在十年前您离去的瞬间随您而去了，我总会幻想要是您还在，我一定要带着您坐上火车，一个城市一个城市的慢慢逛，可您已走了很久了。每次回家遇到稍年长的乡亲，他们总会说：“你奶奶可是个大好人，你们家和和美美，你们姐妹两聪明，伶俐，肯定是你奶奶给你们修的福呀”看着他们羡慕的表情，我知道奶奶一直在保佑着我们的，尽管我并不信佛，但我相信纯洁的灵魂会在人间洒满暖暖的阳光的，就像奶奶一直在天上守护着我们。

又是一年清明了，很想回去看看您，轻轻拔掉您纹头的杂草，就像十年前轻轻挽起您斑驳的发丝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