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叔》：请上坐、敬香茶

北宋时，大学士苏轼去寺庙游玩，主持见他衣着简朴，有些轻视，指着椅子说“坐”，又喊弟子：“茶”。

两人略做寒暄，主持便觉来者谈吐不凡，不敢小觑，请他至大殿歇息，客气地说：“请坐“，又命弟子：“敬茶”。

及至再谈，见苏轼见解深刻，思路独到，问及高姓大名，方知是名扬四海的苏东坡——杭州知州苏轼，主持顿时受宠若惊，立马恭恭敬敬地“请上坐”，同时吩咐弟子“敬香茶”。

读马家辉的《大叔》，感觉就像主持见苏轼，孤陋寡闻之人，只当他名不见经传，极随意地让它“坐”，给它“茶”；等翻开了扉页，读了人物简介、封面，便客气地“请坐”、“敬茶”；而终于认真地读完了《大叔》，我却只得郝然地“请他上坐”、“敬上香茶”。

马家辉是社会学博士，著有长篇小说《龙头凤尾》，但他写得最多的是专栏和散文。

《大叔》是他中年之际写下的散文集，是关于家与行的漫漫记忆。他在这本书中写生活、写旅行、写读书，体悟人生百态，评述独到看法。

这本书有情、有爱、有浪漫的旅行、有犀利的批评。

一、]对家人的爱

清明过后，温度像吹气球一样，飞速地升起来。满院的樱花，极为热闹繁华。坐在老家空阔的院子里，听家人闲闲地叙话。

开始说的也不过是又反复了的疫情， 实在算不得新鲜，疫情已经三年了，大家也都有些倦怠。由疫情开始，又说到其他，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然而，家人闲坐，灯火可亲的感觉，却弥漫着久在樊笼里，才得返自然的惬意。

及至回城，翻开《大叔》，自己的家，融合在马家辉的家里，他说：“家，总有珍惜的理由”。

他八九岁时，父母吵架，父亲问他和姐姐：“如果父母离婚，你们选择跟谁生活？”他支支吾吾，回避着不肯说，心里却想着跟妈妈一起生活。

母亲离家出走了，带着最小的妹妹，他和父亲、姐姐，一家三口，愁眉相对，家还是家，却因少了母亲和妹妹，似乎又不成一个家。他叹道： “ 人事成毁，竟是可以如此把你杀个措手不及。”

母亲终于回家了，那一天，记不清是不是阳光明媚，却在心底认定了是阳光明媚。

在他看来，家是生活的资源，是精神的寄托。是梦想，也是现实。无论一个人有没有地位，有没有财富，都没什么区别。只因为家在自己的名字上，家在心里，不可无家。

其实，家在自己的名字上，对家人的爱也在自己的名字上；家在心里，对家人的爱也在心里。没有对家人的爱，有家，无家，又有何区别？

二、[endif]对师友的情

除了对家人的爱，马家辉在书中，还写了对师友的情。

马家辉年轻时喜欢李敖。为了能靠近李敖，他跑到台湾去读心理学。大二时，写了一篇关于李敖的文章：《消灭李敖还是被李敖消灭》，李敖称赞他： “你比李敖更了解李敖。”从此，两人相交于心。

李敖病重去世之后，他在桃园机场。飞机降落香港的那一刻，他泪如泉涌。

他说：“距离我与李先生首回相见，整整三十六年了。来到这一天，他人生梦回，我亦李敖梦圆，漫长的一段缘分……难免多有感慨。”

他借马叙伦挽杨度的名联，来叙述自己对李敖的感情：

“功罪且无论，自有文章惊海内

霸王成往迹，我倾河海哭先生”

读到这里，透过书页，似乎看见他滔滔不绝如海水般的泪。

李敖之外，他为金庸辩解，又直面倪匡，许多英杰都在他的笔下，显出真像。而张爱玲显然是他无法忘怀的偶像。

他在《大叔》中，多次谈到张小姐。张小姐是他的梦中人，他在张小姐的文字花园里，千回百转，不肯走出，由文字迷上脸容，由现实迷到梦境。

他的书架上有一个张爱玲专柜。她写的，写她的，都有，堆叠着层层的迷恋。他守着自己的书柜，爱如珍宝，他说：“只因，跟张爱玲有关。不可失，不应失。”

出门在外，他随身行李之中，必有张爱玲的小说，他说它耐看，不必担心读不下去，也不担心很快看完。读着张爱玲的小说，他的心情也变得宁静沉着。

张爱玲晚年失眠，总怀疑家里有跳蚤，这在别人眼里看来有些变态的举措，在他看来，却也是拍张爱玲电影非常好的故事场景。镜头之下，张爱玲倏忽回到了旧时光里的妩媚，吸引着屏幕外的众人。

这样的迷恋，真让人觉得既入了深似海的《传奇》，从此马郎亦是痴人。

三、[endif]对世事犀利的批评

马家辉写到张爱玲，迷到无可救药；写到周润发，却冷静自持，犀利睿智。

周润发衣着朴素，坐着巴士外出，又提着菜篮逗留在菜市场。这让很多人震惊不已，他们妙笔生花，渲染着周润发的与众不同。

马家辉写周润发，笔墨淡淡地，他说：“如果对香港娱乐新闻稍稍注意，惊喜或有之，倒不至于过度感到意外。”因为，周润发本就以亲切性格见知于香港。

然后，他笔锋陡转，犀利地指出：“或许内地网友平时看到的都是内地明星超豪的样子和排场，不敢相信周润发的屁股会坐在巴士的位子上。这等于一辈子没见过好人的人，不管碰见谁，难免都先假设对方是大坏蛋。”

读到这里，硬忍着笑，然而，终于没忍得住，笑出了声。

这位大叔，起着普普通通的名字，长着普普通通的相貌，却写出犀利无比的文章。一句话，把众人骂了个遍。

跟李敖相识三十六年，他是不是把李敖的风格，也学了个十成十？不由人不这样想！然而这个，我却不敢妄加揣测。毕竟，李敖的文章，我一个字也没读过，马家辉的文章，这才读了第一本。

但就这第一本，已让人醉了。

在他看来，周润发不扰攘，不惊世，旁人也无须骚动。他在修行，你也可以修行，大家都一片平常心，过自己简单的生活。

而这最简单的生活，就是许多人追求了很久的修行。毕竟，“大道至简”，不是吗？

四、

多年来，马家辉用散文记录自己的感想、感情、感受，每一个城市在他笔下，都各具特色。

他游日本的美景银阁寺，读日本的诗《不要输给风雨》，评论日本的作家，又把足迹遍布南美。然而，湖山还是故乡好。故乡的山水人物，不乏动人心弦之处。

他轻快犀利，幽默生动的背后，全是日常的动人动情之处。

然而，对于一个读过“七七事变”、“淞沪会战”的读者来说，见他夸那些“和服女”“把古典复兴于红尘，优雅而自然”，又对日本风情赞赏有加，便有些摇头叹息：“马家辉不会亲日吧？”

若不是，还是要请他上坐，敬他香茶，哪怕被他像苏东坡嘲笑主持那样嘲笑，也不能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