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九七章:百口莫辩

“这几日天气寒凉,宗伯长途奔波想来也已疲惫了,不如先回去暂歇。”闲谈之间,国君问及在杨国时的起居与见闻,以及有什么阻碍,公孙否虽一一应答了,但都只谈及表面,并未给出什么实质性的讯息。对于这样的闲叙,国君感到了然无趣,不由自主地就困倦了起来,于是就吩咐道:“余外的事情,待下月朔日朝会的时候再说也不迟。”

“诺!”公孙否虽口头应承着,但却并没有起身离开的意思,反而是坐在原地左顾右盼,心中思绪万千。

国君闭目良久,突然意识到宗伯并未离开,便满是惊讶地问道:“怎么,还有别的事?”

“有件事……”公孙否感到十分为难:“臣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跟君上提起……”

借着昏暗的烛火,国君分明见到公孙否的脸色十分窘迫,想来是有什么不便旁人听去的,于是就转头对羚趾说道:“你们先下去吧!”

羚趾依着国君的吩咐,将在寝室内侍奉的寺人婢女全都带了出去。一直到他将房门紧闭了,国君这才对公孙否说道:“看你的神情,恐怕这件事是不能不说的。如今四下无人,宗伯大可放心说来就是!”

“这……”公孙否离开坐席向国君顿首道:“臣先请君上恕罪!”

“这是为何?”国君讶异道。

“这次……君上命臣持旄节出使杨国,一来呢,是要想方设法营救回伯姬公子;二来,也是要让臣查清楚戎狄突然出现的原因,以及杨国与此次截杀之间的关系……”公孙否心中惴惴不安,说话时也颇多游移:“臣虽能力不及,但既受君命,自然要竭尽所能,只盼不负君上的重托。经过一个多月的查探,也的确是查到了一些蛛丝马迹,本想第一时间向君上禀告的。但……不巧的是,刚刚在宫外时发生了一件事,倒让臣不知还能不能再提了……”

公孙否支支吾吾的一番话,让国君顿时来了兴趣,于是就笑问道:“什么事情,竟让宗伯也不知所措了?”

“臣做事一向小心谨慎,这些君上也是知道的。出使杨国前,臣担心有人会从中作梗,因此一应起居所用都是从曲沃带去的,虽说……”公孙否不住地挠着头:“这些东西是豪奢了些,可毕竟都是臣的私产,旁人总是说不得什么的。但是……”

“这倒是你一贯的作风。”见公孙否欲言又止,国君不由得笑出了声:“想来必定是有人给你做手脚了?”

“应该是吧……”公孙否很是委屈地说道:“就在刚刚,微臣准备入宫觐见,就叫家仆带着车马先行回府,谁知偏就这个时候,街市上突然出现了一条疯狗,不偏不倚地冲入了车队,还把臣装载器用的重车给弄翻了,里面的东西抛洒了一地。这倒还算了,无非是让仆隶操心收拾着些,可偏就这个时候,瑕伯与子我伯恰好就出现了,还在散乱的器物中发现了一支竹简……这臣……是完全不知情的啊!”

“寡人猜猜……”国君突然摆手制止了公孙否,悠然说道:“这竹简上一定有杨国某位大夫写给你的信,让你将勾连戎狄的事情栽赃给另一个人,好借你之口,且以寡人之手除掉对手,是也不是?”

“君上圣明!”公孙否连连点头,又重复道:“但臣的确对此一无所知啊!”

“区区一支竹简,还不至于让宗伯如此乱了心神。”国君又继续说道:“倘若所料不差,瑕氏、子我氏定然还会发现对方赠给你的财礼,而这些财礼也一定会写在竹简上。”

“的确如此!”公孙否不禁夸赞道:“君上果真料事如神!”

“都是雕虫小技,小孩子的把戏,有什么难猜的?”国君冷笑一声:“但寡人想不通的是,瑕伯从来城府极深,可如此伎俩旁人一看就破,他又何必多此一举呢?况且说,杨国为政者有二,一是司马子国,一是司寇子上,这些国人都是知晓的。申氏孺子成业也早就说明,司马子国有勾连戎狄的嫌疑,就算是宗伯不去查探,这个结果想来也是没有疑问的,他又何须故意遮掩呢?平白演这么一出,非但不能免去子国的罪行,反而将自己有可能是其靠山的信息透露了出来,他会这么蠢吗?”

“这也正是臣想不通的地方。”公孙否缓缓说道:“原本臣也在想,或许是我在杨国查到了对司马子国不利的证据,所以他才恳求曲沃的靠山出面阻挠。瑕伯如此做法,或许就是为了污我声名,让我进退两难,即便知道了什么也不敢再多置喙。可细细想来,如今臣回到曲沃,自然是要向君上禀明情由的,倘若闭口不言显然是说不过去的。而瑕伯的做法也的确太明目张胆了些,又与他素来的行事作风不合,总感觉哪里怪异了些。”

“是啊!这瑕伯的手段,总是出人意表,寡人很多时候都是看不透的!”国君不由得慨叹了一声:“虚虚实实、真真假假,才能掩人耳目。可这一次,他究竟又有什么图谋呢?”

“微臣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话都已经到嘴边了,又何必要咽下去呢?”

“只是臣不知道……”公孙否小心翼翼地问道:“驱逐富顺一事,君上是果真认为他有罪,还是不得已而为之……”

“过去的事情,还提他做什么?”一听到富顺的名字,国君的心口便如被巨石堵上了一般,实在愤恨难忍,故而语气也严厉了一些。

“臣万死!”公孙否忙顿首请罪。

“有什么就说罢,绕那么远不累吗?”

“臣只想请求君上,倘若臣有朝一日辜负君恩、获罪流徙,只望君上能念着老父亲往日的功劳,给他留一个安身立命之处,能念及臣对君上的忠诚之心,给我儿韩简留下尺寸之地,臣便是身首异处也能安心了!”说罢便痛哭流涕,顿首不止。

“宗伯何来此言?”国君感到万分不解,但实在是身体沉重无法起身,便示意羚趾将其扶起:“无缘无故的,寡人要的命做什么?”

“还请君上恩准!”

“公子万辅助武公建立了赫赫功勋,宗伯为寡人署理宗族事务也从未出国差错,说你们会背弃家国,寡人说什么都是不能信的。”国君见他始终不肯起身,只好松口道:“可既然你要寡人一个承诺,寡人便在此立誓,倘若有朝一日韩氏获罪,必不牵涉公子万及孺子韩简!宗伯可放心了?”

见国君已然立誓,公孙否这才在羚趾的搀扶下站起身来说道:“在杨国的时候,听到富顺被驱逐的消息,臣实在不敢相信这些都是真的。以臣一直以来的观察和了解,富顺虽为人机巧了些,做事少不了会有些投机之心,可本心却并不坏,是断然不会做出谋害宗亲这种丑恶之事的。且之前君上早有定论,杀害季姬的根本就不是富辰,是秦国庶长、不更为了陷害公子载而犯下的恶行。所有的证据都已经摆在台面上了,可即便如此……到最后还是被人设下了陷阱,煌煌公族落得个无处栖身的下场,臣每想到这些……这些……就……”

听到这些,国君也很不是滋味,但这种情绪又不能在臣子面前显露,只得转过头去,用不停的咳嗽来掩饰内心的屈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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