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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镁光灯黯淡几分,仿佛星子入尘—题记

我突然感觉到轻。

拉伯德金教授目光看向我时,刚把第三行第二小节的指法标记好,他淡蓝色的眼睛有一丝浑浊。

我手扶着的这台九尺YAMHA将近一吨重,老师持续在精准对位的复格中穿插同音转指,他坚持要使用强力手指保证音色响度一致,并添加细微的香料,把段落和乐句粘连,逐渐增加重量。

窗外一颗颗银荆的树叶往上生长,像一只捧起的手,行走过的人群脚步总是很急促,耐性颇少,俄国无云无风的天气里常有的阳光刺在一排排低矮的欧式建筑,从上方倾斜打开的窗把阳光反射到时过百年的石子路上,每日走过这条路,如果有无轨电车经过,悬挂在半空的电线会发出当当的响声,数十年以来的牵引故事仿佛从近代一眨眼就到达了当代,它越是用深沉的历史丈量光阴,我就越觉得脚下的步伐轻盈,失去重量。

琴房的门在四级台阶下,推门而入,你也许会看见某个琴房中有一个学生站在一旁,他的老师仍在一台两米七长度的巨物上反复视奏,坚持用铅笔一个音一个音标记指法,时而拿起橡皮擦拭。

每重新弹响一个音,谱面就产生了另一种或者是多种组合方法,他把一开始薄到可以削到手指的一张净谱,从平面构建连接,添砖加瓦,同样也是建筑一级级台阶,把我引向精确、坚固的目标。

这谱子分明正在变化成立体,在黑白起伏分明的琴键中产生某种联系,沉重异常,站在一边的我逐音视奏,冷汗淋漓,此时的空间仿佛被这一幕增加引力,而我却随着高音区环佩姗姗中逐渐升起。

这突然使我想到往日,登台前灯光被磁铁、掌声收集。钢琴守舍身后、发光、滚烫,黑白键顺滑光泽,灵敏异常,在台中央压出一道道漩涡,整个音乐厅向舞台倾斜。

台下是两种情形相互交换,一秒前掌声会让你无法听到自己的呼吸心跳话语,一秒后任何地方一根针掉落形同轰炸。

而你已经坐在了琴凳上,从未感觉如此轻,因为眼前的琴弦开始无限延伸,只能盯好琴键,或是注视蔓延天际的琴弦,黑色烤漆所倒映的铸铁板散发出从未有过的金属光泽、柔美、楚楚横陈,木质音板蜿蜒盘旋角度宛若天成,这种新艺术主义风格把天平另一端撑起,使用这台庞然大物,让我从未这么轻,这么无力。

你能看到的地和天,只有密密麻麻的琴弦和它的反光,此外台前观众手里的手机、幕后父亲母亲的期望、某个座位上老师灵敏的耳朵、在异国无所用心的游走之人、以深谷为陵的野鹿、人丛中幽灵似的面庞、潮湿的黑色树枝上的花瓣、几千公里后长长的灯火短短的梦境,皆与我无关,我只能让各种经历不同、心境有别的人笼络思绪,把这一段不长不短的时间用于这几千个无从触摸的震动中,在看过千万丛樱花、畅饮过琮琮泉水、沉溺于立体的巨幕电影、从家乡飞往异国、忽然想背诵诗歌后,说服他们,兹事体大。

终于镁光灯黯淡几分,仿佛星子入尘,孤独承受成百上千人的注视时,此时的轻,随时飘起的气球、终日不散的雾、俱风流走的伏尔加水波,都流于轻,轻到无法承受。

我回忆起乐谱,这种感受在那一次课上由老师的牵引弥彰,他蜷坐小沙发上,在我吃力地应付了六个大小调音阶琶音和弦,希望能通过音符传达我热切学习的心情后,如数检查乐曲、练习曲、复格、前奏曲,他提出分手背诵,果真之前躲避、忽略、得过且过的记忆崩塌,无论如何却抓不住哪怕一根救命稻草,逐渐变轻,轻到无以自持,此时回忆起来,我便更情愿遇山谨立、拜海道疑,于是更能发现愈来愈清晰,有所把握的演奏,物有所值。

ps:遇山谨立、拜海道疑典自丁東先生,特此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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