疙瘩

疙    瘩

          女儿再过两天就要走了，所以一天到晚都在嚷嚷着不想上班。一听到这话，做妈的就一肚子火。二十多岁了，不上班，难道留在家里啃老吗？大学就白念了吗？走吧，走吧，长大了就得有自己的生活，不要天天缠着你妈。有个好吃懒做的爸就够你妈受了。就不要再想加塞儿了。她发消息问女儿，晚上吃点啥，她好捎带回去。女儿回道，爸爸说，晚上到大妈家里吃饭。哼，你和你爸去吧，我一个人在家里凑合一顿，过年卤的鸡肉都有点味道了，得赶紧吃。去吧，去吧，中午他们一家吃了我们的，不是也得让他们侍候侍候下我们不是。提起中午她就感觉到天旋地转。都不知道那个和自己老公同母异父的嫂子肚子里打得什么鬼主意，你说你儿子和女儿大过年跑回来给爷爷拜年这说得过去，你干嘛带一个八字没一撇的女朋友？你不知道老头子走路摇摇晃晃，时日不多了吗？去年前前后后都住了八次医院。都是和老公同父同母的小姑子和老公跑前跑后地送进迎出。你作为大媳妇，深得公公欢心，可打过一个电话。这个时候你没有宣誓过主权吗？对了，你说你还有个代表，是的，你没忘记和你家老公是同父同母的大姑子，她可以跑去照顾的。你别给我提她荣华。这是个十足的白眼狼，一味地听她丈夫的。荣华丈夫说了，凭什么让他媳妇到医院看护，她又不是老头子亲生的。跑得太殷勤了，一个村子的都笑话他，一个不亲的继老子，稀罕侍候。图他啥。让他亲生的跑断腿。她就是嘴笨。想起来就想打自己两嘴巴子。这样一个恬不知耻的大姑子荣华竟然在医院的大厅里，轻描淡写地向她这个唯一的合法的继承人抱怨说，你姐夫就反对我抛开家里的事物，留在医院看护，他说了我又不是亲生的。她当时都没反应过来。只顾得说她弟弟懒得跟泥鳅似的，你不受累谁受。现在想来，当初就该蹦到她面前质问她，你是吃糠长大的，你五六岁死了亲老子，你哥留在你本姓苏家，你随着你妈改嫁到董家，你吃没吃姓苏的粮食?你妈前后又生下她的弟弟和妹妹。听老公说过，姐姐长到十八岁，初中毕业，婆婆就天天在公公耳边说，找个工作，将来好寻一门好婆家。那个时候钱多贵重呀，老头子在粮站上班一个月才挣几十块钱，花了五千给她买了商品粮，在城里棉纺厂成了一个正式工。谁想没干满三年就遇到巧舌如簧的姐夫 ，三哄两骗地弃了工作，商品粮户口都白白糟蹋了。然后又是大张旗鼓地置办嫁妆，风风光光地嫁了出门，你荣华没良心的，吃别人家米，花别人家钱，骗别人嫁妆，你咋不跑出来说我不是亲生的，有骨气地说不要。是的，有你妈的功劳，跑到苏家开枝散叶了。别提你妈。那个大脸庞身体跟石磙般的妇人一辈子都没吃过苦。她没有替她哄过一天孩子。她借口说小姑子上学。姑子玉器是她和老头子心肝宝贝。整整比她老公小十二岁。听说有一回结了婚的玉器跑去看露天电影，口袋里掉了二十元钱，这妇人竟然和玉器把十多里的公路和放映场打着手电前前后后找了一圈还是没有找到，看着眼泪花花的玉器，老妇人非逼着老头子拿一百块出来安抚下女儿才算了事。老头子二话没说就给了。

        这个妇人不简单。生着享福，死了……她一直都有心脏病。死的那一年也是把医院门槛都踩平了。大女儿荣华看了两眼就走了。说是家里喂着鸡呀猪呀，女婿不会喂。掌上明珠的小女儿玉器嫁了一个穷酸的高中生跑到外面打工了，一岁多的儿子扔给了婆婆。医生都直接地说了，弄不好今年就要吃供香馍。她给老公说了，让妹妹回来看护几天。老公不信，说她回来，两个人长期不在一起，妹夫若是变心了，她家破了，你赔的起吗？好吧，我赔不起。我不管，只要你们不后悔。没过多久，半夜里老公接到电话，是借了邻居电话，老头子在那头声嘶力竭地说，你妈，你妈……你妈喊不应了……。嚎啕大哭。她和老公赶到粮站婆婆家，发现婆婆满脸大汗，整个身体弯成一个弓形，身下的凉席上汪着一摊水，脸色铅灰，舌头都伸出来了。荣华来了 ，拍着大腿哭。玉器和老公坐飞机回来了。没有去看她躺在冰棺里的母亲，借口害怕，不敢看，只是搂着坐着椅子上哭作一团的父亲抱头痛哭，嘴里喃喃说着，妈走了，你可怎么办？你可怎么办？嫂子和哥哥也来了。哥哥掏了四千块，后来老公非逼着退回两千，说是不想承情。她虽然心里不愿意，也照办了。只当他们是个亲戚。玉器被她姐荣华撺掇只送了两千块。当时风俗，别人女儿老母丧事都送到一万了。她们也没有做到口头上的整猪整羊，只是都下了猪头祭，猪嘴里并没有衔钱。婆婆出殡的那一天，天下着瓢泼大雨，老天爷恨不得把天下个窟窿，两个女儿脸上泪水混着雨水，头上蒙着湿哒哒的白布，好像表演给世人看的悲伤，也被噼里啪啦的雨声断断续续的炮声撕扯得七零八落。嫂子本来就发不出声儿的嗓子更是沙哑了，据说她小时候被自己哥哥诓骗着吃下来一大团儿的耳屎后来就说不出响亮的话了。她面无表情地站着。婆婆没了，这些年她女儿上大学儿子过生日买房子也从老头子身上前前后后得了不少便宜，从此会没了吧。老头子怕外人说闲话的。怕别人说他薄待了不是亲生的。所以他才给养女买了户口，给继子的孩子们教育基金买房子赞助，独独忘记了自己的亲生幺女没有安排工作，独独忘记了自己亲生儿子也买了房子自己却一毛不拔。他喜欢别人说他是个好人。可是他自己的媳妇却说他掐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