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债记-明江-寒武纪年原创

图片发自App



第一章 还债 

  今日无事,吉光万里,天宫一片祥和之景。紫金宝殿前的白鹤在打盹。

  天帝承禾以身祭天后,天宫中不再设天帝一职,分由肃正、禛明、无道、玄文四位帝君共同治理。

  四帝君系承禾与魔宗昊均之子,早年被养在虚空,之后回到天宫,在几位老祖的扶持下,将原先混乱不堪的天宫引回正轨。天道中兴。

  只是这帝君多奇志,北方肃正帝君琼渊早年丧妻,退休隐居,后不知和天道达成了何等肮脏交易,竟把亡妻讨了回来,夫妻双双把家还,你耕田来我织布;东方禛明帝君全瑛尤爱下界,或遁入轮回,或化出分身,以凡人之躯体味世间百态,常年不理天宫要事;西方无道帝君崇欢虽身在天宫,亦闭门不见人。

  真正处理天宫诸杂务的,唯南方玄文帝君乐旻。

  众所周知,玄文帝君性温和,重友爱,奉献觉悟极高,哪怕提到三位不干正事的同僚,亦面带微笑,用词文雅:“就当他们三位不存于世便好。”

  此时,禛明帝君的东方紫金宝殿中,香烟袅袅,仙乐不绝。紫金宝殿却失了往日的威仪神气,连殿中的紫金光都比平日黯淡几分。

  三位上仙聚于座上,或仰或瘫,消磨时光。

  “帝君,您最近可有下界游玩?我看您整日闷在殿中,好生无趣,”白衣仙人道,“可是遇到了什么事?”

  “不瞒爱卿,”说话的俊朗男子着黑底金霞织的仙袍,戴金玉冠冕,摇头叹气,“雁闻,不知怎的,我这些天来出奇烦闷,观天象亦无蹊跷,奇怪得紧。”

  “莫不是帝君有劫难了?”被称作雁闻的白衣仙人羽扇轻摇,对正品茶的玉冠仙人道,“藏机兄,你替帝君算算便是。”

  这玉冠仙人,正是天机楼的三秋仙君藏机。司命们各有所职,司凡人生死者有之,司人间福禄者有之,而这位三秋仙君,则司神命。

  都道天机不可泄露,藏机捧着茶杯,老神在在,悠然道:“帝君,您得去还债了。”

  “债?”

  全瑛怔住:“何债?”

  “情债、富贵债、杀生债。”

  “债主是……?”

  藏机道:“同一个。”

  “哇,这么禽兽不如吗?”

  “雁闻不要乱说!”全瑛左思右想,却想不起自己为神时几时失格过,“可是我下界时,转世或分身做的?”

  藏机点点头,又提点道:“长明国。”

  雁闻“啊”了一声:“帝君,是你投错了神格的那次——”

  “好像是,”全瑛听到“长明国”,也反应过来,“那次投的是长明国的国君宋……宋什么来着?”

  “宋徽明。”

  “对对对,宋徽明,”全瑛百感交集,“那辈子都过去千来年了,怎会再起事端?”

  “宋徽明废的那个太子,可是叫宋徽安?帝君对此人可有印象?”

  执杯的手一抖,全瑛脸色骤变:“这人怎还没安息?”

  “他怎能安息?看来帝君还记得宋徽明对他做过什么。”

  “他别是修为鬼修,四处闹事吧?”

  “未曾,还在老地方待着呢。”

  全瑛惊道:“这与我何干”

  藏机道:“雁闻兄,劳烦你去问问,魔界妖界近千年来能没有哪位大能被困轮回、至今未归。一缕冤魂千年不散,又不为祸人间,不是圣人冤死,就是大能下界历劫。”

  天宫没有尚未归位的仙人。

  文昭仙君雁闻是记录天宫档案的神官,魔界妖界的档案他自是看不到,但他下界游历时,曾偶然结识这两界的档案官,并互留信物,以供平日闲聊。

  “好,我来问问玉姊姊和筠兄。”

  雁闻先从长袖中取出一只木簪子,将它放至唇边,轻言几句,遂抬头道:“不是妖界的,妖界这些年并无大能下界。”

  他又取出一沓白纸钱和一盏黑陶鬼灯。但见他点燃白纸钱,将其丢入鬼灯,又是一阵念叨。不过多时,鬼灯中的纸灰便如活物般飘了出来,铺在地上,连成几串鬼画符。

  “这写的什么鬼东西?”

  “档案官们通用的速记写法,下官也这么写,”雁闻只扫了一眼便看懂了,隧道,“嗨,帝君莫慌,不就是沉星剑剑灵么,这器灵啊无欲无求,最好打发……等、等等,沉星剑?!宋徽安是沉星剑剑灵转生?!”

  他瞪大眼睛看向全瑛,二人皆呆若木鸡,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雁闻半晌才平复下来:“恭喜帝君,帝君有罪受了。”

  藏机亦附和道:“恭喜帝君。”

  这沉星剑是魔宗昔时佩剑,魔宗与承禾祭天时,惜它修道艰苦,不忍将其毁去,便将它留在世间。十万年下来,沉星剑已是魔界镇界之宝,却不知剑灵为何下界转生,而后惨死化鬼,滞留在人间,至今竟逾千年。

  “……二位贤弟莫要说风凉话。藏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帝君,您自己下去看看便是了,”藏机道,“是祸躲不过。”

  “唉,你们真是……罢了罢了,这宋徽安化鬼这么多年来都没搞出什么名堂,想来这回也闹不出什么大事,待我好生将他安抚,送入轮回便是。”

  管他什么魔剑剑灵转生,宋徽安只是没有魔剑记忆力量的一只孤魂,糊弄起来也方便,想来不需费神。

  他这样想着,指尖微曲,大殿中便凭空出现一名身穿黑衣、手执拂尘的小道童。道童雪肤玉肌,很是可爱,只是他此时表情呆滞,两眼无神,像是具精致的人偶。

  雁闻惊道:“帝君,这么可爱的分身,您是要作甚?”

  “自然是安抚宋徽安亡魂。可爱的小孩子比较容易分解怒火嘛,更何况,我记得宋徽安生前……挺喜欢小孩子的。”

  全瑛对小道童打了个响指,将自己的神识注入他的体内,轻声道:“去。”

  道童的双眸顿时亮了,这下当真是眸若晨星,神采奕奕。

  道童分身得令,朝他们一作揖,笑嘻嘻地跳入身后的阵门,穿过云海,直入人间。

  这头,雁闻轻念咒语,开出一面水晶镜,以观下界。他为自己斟满酒,眯眼笑道:“这下又有故事看了。”

  全瑛神识附身的小童降落在一片荒野中,这便是藏机口中的“老地方”。此时暮色四合,残阳微寒。群鸦飞过,阴风萧瑟。荒草茂盛,掩住散落在四处的断垣残壁。若不仔细看,是看不出那些几近沙化的砖瓦的。

  他站在一棵枯老的藤树下,深吸一口气。

  眼前便是长明国皇宫遗址,他的转世之一生活了一辈子的地方。

  也是那场悲剧开始的地方。

  【作者有话说:捉虫_(:з」∠)_

  萌新上路,还请大家多多关照/////

  修文了!】           


第二章 残宫旧影(上) 

  神的寿命可以很长,亦可稍纵即逝。其中最短的神寿记录,便是全瑛陛下创下的。

  昔时全瑛一抹神识转生下界,竟转了个大圣人出来,因德高望重而得道飞升,甫一起飞便被全瑛收回本体,半柱香的功夫都没耽误。

  喜欢分出分身下界游历的仙家不少,但像全瑛这样把下界当家常便饭的,全天宫找不出第二个。用全瑛陛下自己的话来说,千百回人生就有千百种活法,反正他在天上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多体味几分人间烟火,活得也得趣些。

  至于曾与天地齐寿的那批上神,尚未入土的屈指可数。全瑛陛下仙寿十万岁,搁他爹娘祭天前都是倒数的小辈,谁料本就艰难度日的天宫经过那场堪称救赎的浩劫,反倒更加青黄不接,断代数年。如今仙班中,全瑛陛下都担得起一声高寿老人。

  神也是健忘的。他们活得太久,所谓刻骨铭心,于仙家而言不过烟云。全天宫记性最好的神当属各位档案官和玄文帝君——出于工作需要。

  至于全瑛陛下,对于成千上万个转世化身的经历,若非可圈可点,他未必能时时记在心上。

  作为宋徽明的这一世太过特殊,全瑛瞧着眼前的断壁残垣,深埋在识海深处的记忆随即涌现。

  此地原是皇宫正殿前的方形广场。历经千年,原本平坦的地面业已形成高低不平的坡面。

  远远地,一布衣少年赶着两只瘦羊,哼着乡间小曲走来。

  少年远远地看见那道童分身,大惊,赶紧跑到他面前,道:“小道长,你可是来降鬼的?”

  全瑛不出声,只摇摇头。

  “哎呀,小道长,你快离开吧——”少年劝道,“之前已经有好几位道长来过了,都拿那只鬼没办法,小道长,我看你年纪还小,快走吧。”

  “……我只是路过。这位小哥,这儿闹鬼?”

  少年道:“快走吧,快走吧,这里不是前朝皇宫遗址么,谁知道皇上家里是个什么情况?还生出个鬼来?那鬼平日里不出来,有道人来时可凶了,十里八乡请的半仙都拿他没辙。哎哟,这天马上就黑了,再不走就要见鬼了。俺可得回村了,小道长,你也别留这了,快走吧!”

  那少年见天幕中墨色将倾,赶忙拉着羊一溜烟跑了,三个小小的影子渐渐消失在起伏重叠的荒丘后。

  全瑛听了他的话,对宋徽安亡魂的状态愈发放心。

  鬼脾气大多不好,他是知道的,但宋徽安喜欢小孩子,应当不会对他的道童分身行凶狠之事,想来,安抚冤鬼这份差事不会太难解决。

  且说太阳已彻底西沉,天气转凉,荒野上寒风渐起。只听那风长号不绝,如哭如泣,凄厉哀怨,似是替惨死的冤魂诉说辛酸往事,又如厉鬼索命的怒吼般尖锐刺耳,为空旷无人的废墟添上骇人的阴森之气。

  全瑛犹记得当年,宋徽安亡魂所化厉鬼被修士封印在宫西一隅的废弃院落中,直至长明国亡国,此处都是宫闱禁地。尔后皇宫被叛军烧毁,那封印厉鬼的法阵应是不在了,宋徽安才得以重见天日。

  只是,他从那少年所言推想而知,宋徽安虽重获自由,却未滋事害人,常年滞留在废宫中,目的不明。

  而宋徽安生前最后的住所,便是他的封印地。

  全瑛顺着记忆中的方位,朝宋徽安自尽之处去。

  此时距离宋徽安身死已有千年,哪里还有什么深宫回廊、冷落偏院?狗尾巴草下都不见得有块完整的人骨。

  全瑛只大致跟着方位走,一路西行。萧瑟潮湿的阴风愈发强劲,像一股股刀子,从未知的黑暗中扑来,将他的道袍吹得上下翻飞。

  阴气愈发浓重。

  骤然,远处的废墟上传来断续的哭啼。

  全瑛闻声,飞奔而去,却不见鬼影,周身反倒生出纱幔似的白雾。

  不知何时,远处升起高楼朱阁层层叠叠的虚影,如隐在浩海中难得一见的仙境,如梦似幻。

  不数宫灯投出星星点点的烛光,而暖色的光晕被湿冷的雾一隔,也不让人觉得暖了。幽深的回廊中,走出两列宫人来。

  二八年华的美貌少女们着五色宫服,面若娇花,鬓若青云,托举着由金银铸成的餐具,迎着全瑛快步走来,身姿婀娜,衣带飘飘,如天仙下凡一般,有香风扑鼻而来。

  她们并非实体,如云如雾,全瑛站在队列正中,她们仍目视前方,神色如常地穿过全瑛的肉身。

  毕竟在她们的时空中,路中间什么人也没有。

  一旁的掌事公公尖声催促:“快点,快点!皇上的寿宴要开始了!”

  他话音未落,赶着送餐的宫女们和灯火辉煌的回廊便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斑驳老旧、不得修葺的宫墙一角。

  身形佝偻的老公公领着几位太医走过。几人身披惨白而朦胧的月光,在坑坑洼洼的青砖地上留下被拉得极长的影子。

  “记住了啊,娘娘不能轻易死,得救回来,至于肚子里那个小的,就别管了……”

  阴气重的地方,多生怪灵,因而常浮出些旧日光影。全英眼前所见,便是宫殿的记忆。

  即使化作废墟,埋没于荒野之间,它仍记着往日所见证的荣光与衰败、辉煌与阴谋。

  瞬息之间,宫廷百态在全瑛眼前飞速闪过。这些场景颇为混乱,不同时期君主治下的事纷纷出现,诸事交杂在一起,好似一团无头无尾的乱线,如几百折出处不同的戏交错着上演,叫人看不出头绪。

  全瑛穿行于数个场景中,险些因这迷障失了方位。忽地,他又听得一阵嘈杂的声响。

  宫廷的幻象被跳跃的烈焰吞噬。

  伴着震人心神的号角声,万马嘶鸣,铁马金戈破门而来,一队队铁骑纵马杀入宫门,将哭喊逃散的宫人斩杀殆尽,骨肉横飞,热血四溅。

  他的眼前满是杀戮与死亡。燃烧的宫殿、饮血的刀刃,以及随处可见的横尸,在人间构筑起一副火狱画卷。

  宫殿如实记录了发生在这里的一切惨剧。

  全瑛叹了口气。

  他的转世虽非长明国的亡国君主,但他此番下界,多少也算重游故国了,看着自己曾为之浇筑大半生心血的王朝毁于一旦,心中不免怅然。然而,朝代更迭是人间既定的命数,他虽贵为帝君,仍受制于天道,亦不可逆天道而行。

  天上,雁闻亦叹道:“怎么又是看这些叫人难受的事情。”言语之中,无不是忧愁。

  文昭仙君为人时,系东土某国名相,正逢家国内忧外患之时,他因位高权重、主张严政,为奸臣所害,招来无妄之灾。仙君碧血丹心日月可鉴,终感动上苍,于刑场飞升。他初至天宫时,仍心系下界国事,如今见了这屠宫惨状,不免触景生情,心中郁结。

  全瑛知他心中所想,连忙略施法术,将这屠宫的幻象消去。白雾中隐约现出横生的杂草,。荒野中万籁俱寂,更显寂寞寥落。

  在白月凝视下,荒野中只余他一人的孤影。

  白雾不见退去,反倒较之前更浓厚了些。

  与此同时,那哭声更近了。

  冤魂厉鬼出没于此。

  全瑛一往无前,深入白雾。白雾中再无幻象。破败的遗址中,鬼气横生,而那浓得快遮蔽夜月的烟雾,竟生出些影影绰绰的哭面鬼影。

  那哭面鬼影重重叠叠,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荡,发出孩童般的哭声。原来那哀怨悠长的哭声,便是由它们发出。

  定睛一看,望不到边际的白雾里,竟全是这东西。

  全瑛登时头皮发麻。他万事万物都看得开,唯独最看不得这些奇形怪状的腌臜秽物。若非他如今使用的只是能力不及本体万分之一的分身,以至于方才好久都瞧不出这白雾的门道,他又怎会叫它们跟他同处这么久!

  而那些哭面鬼影见了他这么个大活人,纷纷为其生气所吸引,在半空里上下翻腾几圈,将他团团围住,继而齐齐朝他扑来。

  全瑛将手按在悬挂于腰的拂尘上,已然做好万全准备,只需一挥拂尘,便能将它们打得魂飞魄散。

  可他没有。

  因为,当它们靠近他时,他才发现,它们不过是几缕残魂所化的小鬼,看着声势浩大,事实上处于鬼怪食物链的底端。

  “来玩儿吧,来玩儿吧……”

  “求求你,陪我们玩儿吧……”

  “没有爹爹没有娘,哥哥也不和我们玩,陪我们玩玩吧……”

  哭面鬼环绕着他不停打圈儿,见他不动手,更有些胆子大的小鬼蹭了蹭他衣角。

  全瑛凑近了听,只觉它们哭声软糯稚嫩,甚至带着可怜兮兮哀求的味道。一时间,来自四面八方浩荡的声潮将全瑛裹在此起披伏的童音中。

  怪就怪在这。

  早夭孩童的魂魄本就易散,不全的残魂更难长存于阳世,哪怕依凭于阴气浓重的旧宫殿,也如朝露般短命,换做别处,绝无可能出现如此成群结队的孩童残魂。它们身上,甚至还有其他鬼怪留下的气息,那股鬼气如藏匿暗潮的浓黑夜色一般,危险而神秘。

  由于这股鬼气过于纯粹,全瑛确定,哭面鬼影都是受到同一只鬼的庇护,才得以强留在世间。

  而方才,小鬼们又说,它们有个“哥哥”,便是这哥哥”庇护了它们。

  想来,那只鬼便是宋徽安。           


第二章 残宫旧影(下) 

  全瑛闻声,飞奔而去,却不见鬼影,周身反倒生出纱幔似的白雾。

  不知何时,远处升起高楼朱阁层层叠叠的虚影,如隐在浩海中难得一见的仙境,如梦似幻。

  不数宫灯投出星星点点的烛光,而暖色的光晕被湿冷的雾一隔,也不让人觉得暖了。幽深的回廊中,走出两列宫人来。

  这些宫人均是二八年华的美貌少女,着五色宫服,面若娇花,鬓若青云。她们托举着由金银铸成的餐具,迎着全瑛快步走来,身姿婀娜,衣带飘飘,如天仙下凡一般,有香风扑鼻而来。

  她们并非实体之物,如云如雾,全瑛站在队列正中的位置,她们便目视前方,神色如常地穿过全瑛的肉身。毕竟在她们的时空中,路中间什么人也没有。

  一旁的掌事公公催促道:“快点,快点!皇上的寿宴要开始了!”

  他话音未落,赶着去送餐的宫女们和灯火辉煌的回廊便不见踪影了。取而代之的,是斑驳老旧、不得修葺的宫墙一角。

  身形佝偻的老公公领着几位太医学徒走过。几人身披惨白而朦胧的月光,在坑坑洼洼的青砖地上留下被拉得极长的影子。

  “记住了啊,娘娘不能轻易死,得救回来,至于肚子里那个小的,就别管了……”

  阴气重的地方,多生怪灵,因而常浮出些旧日光影。全英眼前所见,便是宫殿的记忆。

  即使化作废墟,埋没于荒野之间,它仍记着往日所见证的荣光与衰败。

  瞬息之间,宫廷百态飞速在全瑛眼前闪过。这些场景时间线多为混乱,有的是宋徽明朝的事,也有的不是,诸事交杂在一起,好似一团无头无尾的乱线,叫人看不出头绪。

  全瑛穿行在数个交错的场景中,因这迷障险些失了方位。忽地,他又听得一阵嘈杂的声响。

  宫廷的幻象烈焰被跳跃的烈焰吞噬。

  伴着震人心神的号角声,万马嘶鸣,铁马金戈破门而来,一队队铁骑纵马杀入宫门,将哭喊逃散的宫人斩杀殆尽,骨肉横飞,热血四溅。

  他的眼前满是杀戮与死亡。燃烧的宫殿、饮血的刀刃,以及随处可见的横尸,共同在人间构筑起一副火狱画卷。

  宫殿如实记录了发生在这里的一切惨剧。

  全瑛叹了口气。

  他的转世虽非长明国的亡国君主,但他此番下界多少也算重游故国了,看着自己曾为之浇筑大半生心血的王朝毁于一旦,心中不免怅然。然而朝代更迭,是人间既定的命数,他虽贵为帝君,仍受制于天道,亦不可逆天道而行。

  天上,雁闻亦叹道:“怎么又是看这些叫人难受的事情。”言语之中,不难听出几分忧愁。

  文昭仙君为人时,系东方某国名相,正逢国难当头内忧外患之时,他因位高权重、主张严政,为奸臣陷害。仙君碧血丹心日月可鉴,终感动上苍,于刑场飞升。他初至天宫时,仍心系下界国事,如今见了这屠宫惨状,不免触景生情,心中郁结。

  全瑛知他心中所想,连忙略施法术,将这屠宫的幻象消去,白雾中隐约现出横生的杂草。荒野中万籁俱寂,更显落寞。在白月凝视下,荒野中只余他一人的孤影。

  那白雾不见退去,反倒较之前更浓厚了些。

  此时,那哭声更近了。

  冤魂厉鬼出没于此。

  全瑛一往无前,深入白雾。白雾中再无幻象。破败的遗址中,鬼气横生,而那浓得快遮蔽夜月的烟雾,竟生出些影影绰绰的哭面鬼影。哭面鬼影重重叠叠,无目的地四处飘散,发出孩童般的哭声。原来那哀怨悠长的哭声,便是由它们发出。

  定睛一看,望不到边际的白雾里,竟全是这东西!

  全瑛登时觉得头皮发麻。他万事万物都看得开,唯独最看不得这些奇形怪状的腌臜秽物。若非他如今使用的只是能力不及本体万分之一的分身,以至于方才好久都瞧不出这白雾的门道,他又怎会叫它们跟他同处这么久!

  而那些哭面鬼影见了全瑛这么个大活人,纷纷为其生气所吸引,在半空里上下翻腾几圈,将他团团围住,继而齐齐朝他扑来!

  全瑛将手按在悬挂于腰的拂尘上,已然做好了万全准备,只需一挥拂尘便能将它们打得魂飞魄散。

  可他没有。

  因为,当它们靠近他时,他才发现,它们不过是几缕残魂所化的小鬼,看着声势浩大,事实上处于鬼怪食物链的底端。

  “来玩儿吧,来玩儿吧……”

  “求求你,陪我们玩儿吧……”

  哭面鬼环绕着他不停打圈儿,更有些胆子大的,蹭了蹭他衣角。

  全瑛凑近了听,只觉哭面鬼的哭声软糯,甚至带着可怜兮兮哀求的味道。一时间,四面八方浩荡的声潮将全瑛裹在此起披伏的童音中。

  怪就怪在这。

  早夭孩童的魂魄本就易散,不全的残魂更难长存于阳世,哪怕依凭于阴气浓重的旧宫殿,也如朝露般短命,换做别处,绝无可能出现如此成群结队的孩童残魂。它们身上,甚至还有其他鬼怪留下的气息,那股鬼气如藏匿暗潮的浓黑夜色一般,危险而神秘。

  由于这股鬼气过于纯粹,全瑛确定,哭面鬼影都是受到同一只鬼的庇护,才得以强留在世间。

  想来,那只鬼就是宋徽安了。

  【作者有话说:TVT想和小姐姐们聊聊天单机游戏是人没有动力干活_(:з」∠)_】           


第三章 明月故人(上) 

  水晶镜外,雁闻望着几乎要被层层鬼影淹没的小道童,扶额:“这位沉……宋公子果真喜欢小孩子。居然养这么多。”

  黑衣的帝君沉默不语,也不知是不是回忆起了什么事。

  “和我们玩吧,和我们玩吧……”

  “来玩吧……”

  哭面鬼影咿咿呀呀,像一群见到新朋友的小奶狗,缠着小道童不放。残魂本无实体,密密麻麻地压过来,竟也让全瑛平生出种周身密不透风的窒息感。

  毕竟再可爱的声音,听多了也叫人心烦。

  全瑛学着孩童的奶声奶气,轻声道:“那——玩儿什么?”

  他这一声中气十足,天真无邪,本体身边两位直接笑趴下了。

  不料那些哭面鬼影甜甜地开口,口中念叨着仍是“来陪我们玩儿吧”。

  全瑛又试了几次,发现它们只会说邀请人玩的话。

  “咳咳,”他清清嗓,问道,“你们的娘呢?”

  鬼影们无知无觉,一问三不知,满嘴软糯糯的“来玩儿吧”,陷在自己的世界里难以自拔。

  他本以为哭面鬼影是宋徽安养来阻挡修士的一道屏障,不曾想它们竟是尚未开智的小鬼,当真和活着的懵懂小童无异。

  见交流隔阂巨大,全瑛无奈,只得口中默念具现咒,右手手指轻捻,朝一只小鬼抓去,那小鬼只当他是要和它玩儿,欣然相迎,却不料被全瑛抓在了手里。

  小鬼扭动着滑溜溜的尾巴,白生生的稚童脸孔上挂着两道深黑泪痕,笑得异常开心:“来玩呀来玩呀来玩呀!”

  “好好好,玩玩玩。”

  全瑛长叹一声,指尖在小鬼额上轻轻一点,查看小鬼的记忆。

  这孩子三岁而亡,夭折时甚至不记事,但观其记忆中镶金嵌玉的玩具,可知其定然降生于贵胄之家,吃穿用度,都像是皇家规格。

  因稚子记忆混乱混沌,全瑛仅能从中理清有关吃饭睡觉的片段。

  以及死亡的瞬间。

  嘈杂的噪音、燃烧的火光、尖叫的奶娘和破门而入的铁骑,便是小鬼生前最后看到的景象。

  全瑛大惊,又接连看了另几只小鬼的记忆,它们中有病故的,也有同样死于火灾和屠杀的。

  他这才惊觉,这些孩子用过的器物,无论是款式还是风格,都是长明国末期的产物。

  ……这些孩子是长明国末代的皇子皇孙。

  全瑛几乎要被这个推论吓到了,宋徽安居然能保持这些小鬼千年不散,想来费了不少心思。按照藏机的说法,宋徽安从未离开过这片遗址,他虽是千年厉鬼,却生于怨恨,被封印多年无法修行,哪来的精力分心于这么些小鬼?

  莫不是因为他是沉星剑转生,所以连做鬼也要比同类多几分魄力?

  却听藏机忽然道:“冤魂所化,以怨灵修道。”

  全瑛听罢,心中咯噔一声响,明了了。

  众所周知,鬼由冤死者化,食血肉以饱腹,吞怨气以筑道,以生前所念存于阴阳间,其念不破,终不归于轮回。千年前,宋氏王朝的继任者血屠皇宫,毁去镇鬼封印,宋徽安重见天日,游荡宫中,吞噬惨死者之怨灵,得以有余力保护住这些孩童的散魂。

  想到此处,全瑛冷汗直下——如今的宋徽安,早就不是他印象里刚化鬼时的状态。

  难伺候了。

  长明国国都沦陷时的伤亡,他在之后的转世中也曾听说,据说当时以皇宫为中心,方圆百里内白骨累累,血流成河,怨灵不计其数,于宋徽安而言,便是顿不可多得的盛宴。

  他根本不敢细想,现在的宋徽安是吸食了多少血肉亡魂的厉鬼。

  “二位爱卿,我有个问题,”全瑛干笑,“若我把宋徽安惹急了,这道童分身还干不过他,为之奈何?”

  “这倒不至于,”雁闻安慰道,“千年厉鬼而已,帝君您是十万年的上神,自信些。”

  藏机笑眯眯地补充:“若当真打不过,帝君大不了换个分身下去便是。”

  全瑛朝他抱拳作谢:“藏机卿高见。”

  损友间适度玩笑常有,但他却鲜少狼狈如斯。

  无他,就目前形势看,这道童分身还真不一定能在武力上压制住化鬼千年的宋徽安。

  禛明帝君比起仙班同僚,非文非武,样样都会,但都不是最好的。

  武斗绝非他强项,他从未排进过天宫武亭二十甲,这一点也如实体现于以他本体为基础塑造的道童分身上。

  眼下,全瑛也只能安慰自己:千年厉鬼不足为惧。万分之一的武力值,足矣。

  ……大概吧?

  ……大概吧?           


第三章 明月故人(中) 

  他正想着,竟有一声清吟穿过浓雾,其声清亮,如冰泉玉石,传至耳畔。

  一股凉意流进他的心里。

  忽然间,那绕着他叽叽喳喳说个没完的哭面鬼影如退潮的海水,朝四面八方尽数退下,只一晃便消散于夜色中,连带着周围白雾也散去大半,荒野再次露出它本来的模样。

  四野渐起微风,不同于之前肆意妖异的阴风,此风温柔清凉,像是能拂去人心头的灰。

  不觉间,全瑛已行至一处由砖瓦堆叠起的废墟前。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的缘故,他走过这片废墟时,鼻间浮现出若有若无的腥甜之气。

  很快,他便发现,这腥甜之气并非错觉。空气愈发湿润,他将手伸出衣袖,平放在半空中,不过多时,他的手掌上便聚了一层薄薄的露水,细细观之,不难发现一丝红。

  是血水。

  恰逢此时,夜空中流云褪尽,天幕露出几粒银星,夜色澄澈。送来阵阵清凉的微风,送来很淡很淡的血气。

  血的腥甜悄无声息地混入如水夜色,致使这方天地在难得的明朗中仍保持着一股鬼气。

  冥冥之中,他有种预感:

  时候到了。

  他用那具道童分身,捏着孩童的细嗓子,高声道:“可是有人在此?”

  清凉的腥风吹过寂静的荒野,枯荣簌簌。

  全瑛深吸一口气,又道:“有人在么?小道我可是听说,这儿有位美人。”

  他四下张望,不见有人来,心中又忐忑又失落,正准备再说几句时,忽瞥见那残砖废瓦堆上,不知何时,竟已多了个鬼影来。

  那白衣赤足的鬼垂头而坐,怀中抱有一物,双手淌血,正低声啜泣,情状哀凄。

  远远看去,观其纤细高挑的身形,便知这是位美人。而且,美人在骨。

  那鬼虽哭得断续哀婉、凄然骇人,音色本身却很是清透。全瑛回味起方才那声将稚童散魂唤回的清吟,愈发想听他好言好语地说话。

  鬼这番坐着便引人遐想,风姿之惊人,在仙家中都实属罕见。

  雁闻啧啧叹道:“这便是沉星剑?”

  “不不不,这是宋徽安的亡魂,”全瑛实在不能接受堂堂至宝哭啼不止的说法,严肃更正,“剑灵转生和剑灵本尊还是有区别的,莫要乱说。”

  说罢,他操控着分身走近些,鬼纤细的身形近在眼前。

  那鬼察觉到了有生人走近,渐渐停止了哭啼,遂以袖掩面,不愿露脸,却并未消失不见——大抵是寂寞了,难得遇见一个不闹事的道人,也不愿立即赶他走。

  “夜安呀!”

  尚带着孩童稚气的声音响起:“公子何故在此哭啼?小道听闻此处有位美人,不请自来,前来探访,若小道唐突了公子,还请公子见谅。”

  见鬼不作言语,全瑛又道:“公子,见你难受,小道心里也难受,你要是有什么伤心事,便跟小道我说说吧,说出来解闷,你莫要哭了。”

  “……”

  那鬼听来人还是个孩子,且毫无惧意,沉默半晌,低声道:“小孩子懂什么?此处没有人,更没有什么美人,速速离开,莫要再回来。”

  他似是想到了什么,一声嗤笑后,又道:“你若想是要美人骨,地里随便挖一块便是。”

  这口气倒依稀能听出昔日太子骄纵高慢的做派。

  全瑛隐约记得宋徽安做太子时的模样,那高高在上的美人骄矜自负,从不正眼看人。也恰恰是宋徽安的骄矜自负,才造成了他凄惨落魄的后半生与身后劫难。

  他不愿再回想以前的事,面上笑意盈盈,好声哄着那鬼:“嘿,你倒是说说,小孩子怎么就不懂了?好公子,好哥哥,小道儿想你声音清亮好听,脸也一定顶漂亮,快放下袖子让小道看看吧,小道儿要看漂亮哥哥。”

  若他以成人男子的身份说出此等谄媚轻浮之言,定然是要被当做登徒子给打出去的,只是这话出自孩童之口,声音软糯,像是在撒娇,竟显得很是可爱。

  藏机皱眉:“帝君,您这口气怎能如此恶心?您下界的时候都学了些什么!”

  全瑛全然不予理会,对鬼继续撒娇:“来嘛,好哥哥莫要害羞,来嘛,让小道儿看看好哥哥的容貌!”说罢,凑上前去,拽着鬼的袖子来回晃动。

  鬼又一阵沉默,道:“你不怕鬼么?”

  “是人是鬼有什么关系?谁会怕漂亮哥哥呢?”全瑛笑嘻嘻的,心道这副孩童皮囊对宋徽明果然有用。

  “……”

  鬼思量许久,才缓缓放下衣袖,转过脸来,露出双含着无限忧愁的浓黑瞳子。

  但见他眼帘微敛,淡然道:“看到了么?看完就赶紧走。”           


第三章 明月故人(下) 

  宋徽安。

  时隔多年,他纵是化作厉鬼,也一点没变。

  苍白的月色下,那鬼长眉微蹙,面无血色,唯有薄唇透出极淡薄的桃色,犹带生前的病容与哀愁。

  他本就生得山眉水眼,雌雄莫辨,黑而翘的眼睫下藏着一帘难尽的风月。乍一眼看过去,还道他是只艳鬼。

  宋徽安早在志学之年,便已长成了个清隽明秀、与日月争辉的大美人,只因身居高位,京师中鲜有人知;如今化鬼,他脸上因哭啼挂着猩红的血泪,竟凄艳妖异得叫人心惊。他身形又纤弱,修长的脖颈暴露在朦朦夜色中,好似一截白玉。

  此间夜露浓重,月光清寒,他整个鬼犹如镜花水月,不似真实存在的东西。

  他这一望,便好似穿过重重光阴,唤醒全瑛封存于旧日的记忆。

  很多很多年前,宋徽安被幽禁在深宫偏院时,他龙袍加身,有时去看他,若这人神志清明,便也是这般愁苦地跪坐在阴影里,只是不敢去看他,生怕多看上一眼,便会被拖入非人的炼狱。

  他之所以会变成这样,自与他脱不了干系。

  全瑛心中一酸,抬起手,便要用袖子去擦宋徽安脸上的血泪,却被面露惊色的宋徽安躲过了。

  “你……你做什么!”

  全瑛道:“别哭了,好哥哥,我给你擦擦眼泪。”

  宋徽安往后退了退,很是抵触与人接触。

  “别过来。”

  “我,我没有恶意的,”全瑛好声安抚道,“好哥哥,把眼泪擦擦吧,有眼泪就不好看了。”

  宋徽安怒道:“鬼要什么好看!”

  “可你就是好看呀,”全瑛认真地说着,又拽着他的袖口摇来摇去,小猫似的哀求道,“好哥哥,别生气了,让我擦擦你的眼泪吧,你有什么不高兴,就跟我说说吧,我被师父丢出来历练,一路上都没什么人陪我说话、陪我玩耍,好哥哥,你就当可怜可怜我,陪我说说话吧。”

  雁闻道:“帝君,您可真不要脸。”

  宋徽安却是为眼前活泼可爱的小道童动容了。想来,他亦很久未见到这样体贴可爱、又不怕他的正常小童了。

  他轻声道:“好……好吧,等天亮了,你就离开此地。”

  “嗯嗯,好哥哥,我可以坐到你身边来么?”全瑛不等他回应,便又凑近了些,几乎要和鬼贴在一起,一双小手小心翼翼地捧起宋徽安的脸。

  鬼的实体没有温度,皮肤又软又凉,细嫩得像是能掐出水来。

  全瑛分身因是儿童体态,只有九、十岁的模样,站在坐着的宋徽安面前,都只比他高出些许。宋徽安为配合他的动作,微微仰起头,以便他拭去自己脸上的血泪。

  这头,全瑛也在细细打量宋徽安。宋徽安虽面露哀怨之色,却无半分凶狠之态,哪里像是含冤千年的厉鬼,他的脸被擦得干干净净,白皙无暇,只比活人少了几分生气。

  联系到他生前的际遇,竟是让全瑛费解了。

  “好哥哥,你怎么这般好看,师父房里的天仙图都没你好看。若哥哥多笑笑,就更好了。”

  宋徽安却是笑不出来,闷声道:“莫要再提这个。”

  全瑛知他被软禁后便恨透了自己的脸,不敢再揭他伤疤,连忙换了个话题:“好哥哥,我看这废墟中并无桎梏,你为何不走呢?”

  宋徽安茫然道:“我一个鬼,能到哪儿去?”

  “去外面走走啊,这荒郊野岭的没什么人,不无趣么?我方才来时,见废墟中多有幻象,可是它们扰了你的心情?若是这样,我便画符将它们封了便是。”

  “与它们无关。”

  “那方才那些散魂……?”

  “是我养在身边解闷用的。”

  宋徽安说着,召出一只哭面小鬼,他刻意隐去身上属于凶恶秽物的血气,用玉葱般的指尖轻轻逗弄它的尾巴。哭面小鬼亦对他十分亲昵,在他身侧绕来绕去。

  宋徽安逗弄小鬼,目光温和,他垂着头,沉默半晌,忽然问:“外面……是什么样子的?”

  全瑛故作惊讶,奇道:“好哥哥,你以前没出去过么?”

  “……未曾踏出这片废墟半步。”

  这倒是实话,宋徽安早年贵为太子,因少时染病,身体羸弱,一直被养在宫中,之后被宋徽明废去,继而被囚至死,当真没有走出过皇宫半步。而后皇宫化为废墟,他亦久未离去。

  全瑛想到这,心中一滞。

  他居然就这片废墟上度过千年光阴。

  宋徽安不愿离开此地,亦不欲不入轮回,白日不得现身,入夜后与荒野孤魂为伴,连同废墟或糜烂或残忍的旧日幻影,在岁月流转中被埋葬。

  只为一件恨事。

  【作者有话说:受君终于有姓名了,流下亲妈的热泪】

你可能感兴趣的:(还债记-明江-寒武纪年原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