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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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会的灯光突然暗下,直投向舞池,一曲《卡门》热烈欢快地挺进着。黑暗中,主人与宾客们一同随着节奏拍手,鼓励第一对舞者上台。

大少爷海思诚站在舞台中间,一步步地踏向舞台一方,他从黑暗中拉出一只纤纤玉手,走出来一位长裙舞娘。灯光打在舞娘的脸上,正是风姿绰约的大少奶奶林馨月。

她在灯光变幻之间,褪去碧绿丝绸旗袍,换上黑色蕾丝舞衣红色大裙摆。在摇晃之间,她就如宾客手中的红酒,越摇越醇香。她举起扇子和他斗舞,波光流转,扭动身姿,其中意味深长,似有爱意,似有挑逗,似有退让,似有迎合。海思诚绕场一周,与她拉开,又一转身与她贴合。她巧妙地以扇遮面,挡住了她和他的表情。又移开扇面,挑逗地勾了一下的他的下巴,推开,转身扇了扇子,吹走他的鼻息,吹散她的红晕。海思诚从背后搂住她的腰,抓住她的手,就是回转,直面摇曳。红裙和黑装是红与白,高跟和皮鞋是柔与刚,俩人明明热恋凝望,却侧身相对,手指似虎口相靠,又忽近忽远。几圈下来,海思诚和林馨月额上微微沁汗。

一滴欲落,林馨月把手覆在海思诚的脸上,看似在调情,实则擦拭滚烫的汗水。他喘了一口气,把她抱起,在空中旋转,红裙上的波浪如浪花般播散。他把她放下,红裙再次摇曳踢腿,他们分开,拥抱,再次分开。台下的人看得不过瘾,不停地吹着口哨。

舞蹈之间,林馨月突然觉得海思诚熟悉而陌生。在外人眼里,他是外交官,她是外交官夫人。他是温和有礼的谦谦君子,她是风华绝代的第一名媛。他们是天作之合的伴侣,也是亲密无间的爱人。他们能跨越语言,冲破文化,与外人沟通。在她的印象里,没有他们说不通的人,只有无合作的机会。什么是机会?舞台是机会,宴会是机会,酒杯是机会。只要有机会,她就能和人打好交道。若没有机会,她也会不遗余力地创造机会。这点上,海思诚一直是支持她的,她很感念。

无人时,他表里如一地谦和,她一如既往地爱美。他和她,从小认识。她的叔叔是商会会长林森凡,比起她的堂妹林芸,叔叔更喜欢她,婶婶邝丽娜更是把她当成洋娃娃,时不时地带着出去玩。自然,婶婶也会经常带她去海家,见婶婶的堂姐海夫人邝幼雯。林馨月是喜欢婶婶和海夫人的,她们是上一代名媛,有着与一般女人不一般的胆量和学识。她们留过洋,穿过时下洋装,会说多国语言,会打桥牌。在她眼里,名媛就应该是她们这样地优雅自信。在她们的耳濡目染下,凭着自身的悟性,林馨月对时尚搭配有着与众不同的见地。在她还是豆蔻少女时,就已经有超脱的洞察力,她的无意之举,都会使上流社会女孩们纷纷效仿。久而久之,她习惯了趋之若鹜的感觉。

熟悉海家人之后,她就喜欢上海家的生活。那里经常办宴会,会有形形色色的人出没。她们穿着美艳华服在黑夜中走来,颈项间的宝石在灯光下交相辉映,杯觥交错时,酒流转出的颜色,是霓虹灯般的多彩。她微微抿一口,就能尝出醉的姿态。她爱夜夜笙歌,更爱纸醉金迷,这些词在她林馨月眼里不是贬义词,而是活着的意义。她就是宴会女王,为宴会而生的女人,没有应酬,她都不知道拿柜子里那一箱箱衣服怎么办。还有首饰盒里数不尽的镯子项链,都可以开陈列馆了。

后来,海家兄妹去留学,她也随着去了。倒是林芸和海婳蓉在这里读书。回来时,海思诚就与她结婚。她都没有想过要接受那些追求者,因为海思诚和她一样,是为宴会而生的人。他的优秀在交际场合里不容忽视。她没有理由选择别人。关于爱,她大概是爱他的吧。她习惯和他合作,在他需要的时候,她就在他身边。或许,他也是这么想的。

可是,方才林馨月和海思诚跳舞时,却看到了温和之外的东西。虽说他们在演绎探戈,但是她时而看到他眼中的愤怒,是一种不寒而栗的严肃。凝望中,没有含情,而是冰冷的尖刀,似要刺中她的心房。时而,他的眼神冷漠至极,狠狠地把她推开,又拉回来。他的傲慢有些无礼,可面向灯光时,他的眼神又变了。他就像一个魔术师,连眼睛都会变魔术。魔术变得太快,她都来不及眨眼。

林馨月的走神之间,二少爷海思羽叼着一支花牵着二少奶奶那若依上了舞池。海思诚携林馨月让出灯光。宾客们要求二少爷也跳一次探戈,海思羽打了一个响指,乐曲切换成华尔兹。海思羽把花插在那若依的鬓边,他们对着台下行礼。音乐起,两手合一,他们面面相对,如羽毛在空中飘扬,顾盼生姿时,那若依似小船般摇曳,海思羽扶住她的腰,不被风吹走。舞鞋和皮鞋是一致的,它们共同步伐,互相挺直着腰杆,支撑彼此的旋转。转着转着,他们融为一体,美得不可方物。下腰时,海思羽在那若依耳畔说了什么,她的眼里有了光亮。迷情,情迷,说不清,道不明。

之后,林森凡牵着夫人邝丽娜的手,沈曼婷引着唐纳德,劳伦斯请海媚荏,德拉科邀林馨月纷纷划入舞池。海婳蓉也想上去跳舞,便邀文馥玉上去,文馥玉不好意思地拒绝了。她又邀请师老板,以不会跳为由,也回绝了。最后,她舔着脸看向棠老板。噘着嘴道:“小叔,你呢?”棠老板海云堂笑道:“请我跳舞,不怕被你爷爷看到啊。他可不喜我登台。”海婳蓉甜甜地笑了。“爷爷是在意唱戏,又没在意跳舞。没事的。”

舞池里热闹起来,舞池下海云浅向长子海思诚交代了些,就送夫人回房了。文馥玉坐在台下,不停地喝水,和师老板说了一会儿话,又看向远方。中间,巡捕督查吴晨邦有请过她,她郝脸拒绝。吴晨邦施礼,就拿着酒杯在台下晃悠。他看到白孝恩和藤原坐在一起,各自喝闷酒,对着台上悻悻然。吴晨邦就走到海思羽身边,和他共饮。

吴晨邦离开后,海思羽看向那若依,而那若依也看着他笑。海思羽有些动容,可是看到她杯中的酒瓶,自嘲道:“醉了,还会对我笑,真好。”他吩咐下人准备醒酒汤,拦下酒瓶,然后对那若依柔声道:“戏还没有演,你怎么就醉了?”那若依喃喃道:“戏不用看,听便好。”但还是乖顺地喝下醒酒汤,靠在丈夫的肩头,眯一会。

天明去,夜未凉,好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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