贴旧文 秀发

近来有点忙，贴旧文吧，再读，觉得有点矫情有点空洞呢。但就先这样吧！

当她慢慢穿过美发店那排明晃晃的镜子，站在他面前的时候，他的目光还没有从镜子里收回——他一直看的，是镜子里的她，这使她的步步临近好像电影电视里的慢镜头，有一种让人心生怅惘的力量。十多年前初识时她文静娇俏的模样一下子浮现在眼前。

“剪完了。好看吗？”她满怀期待地望着他，问。

“看上去有点傻啊。”回过神来，他故意逗她。

站在旁边的美发师赶紧说，她的脸型、气质还有她的发质，都很适合这种款式的短发。

他笑笑，道了谢，牵着她的手离去。

他知道，她适合各种温婉秀美的发型，但偶尔的峥嵘也很有味道。她有一头难得一见的浓密秀发，是几乎让每个人都艳羡、每个美发师都赞叹的那种秀发。如果让她去做洗发水广告，或者参加美发大赛，效果肯定非常好——这话几乎每个给她剪过发的美发师都说过。她的头发不用怎么打理，披在肩头时柔顺，扎成马尾飘飘洒洒，朋友们怀疑她是不是到美发店将头发拉直过，那么柔顺。前几年，流行长发烫卷焗色，她也想赶回时髦，改变一下自己清汤挂面式的发型。几次问他的意见，他都反对。但看看单位里女同事们日新月异的发型，他理解了她那颗与其他女人无二的爱美的心，陪她去做了头发。

那是一次几乎可以称之为艰苦的尝试：著名的美发店顾客很多，是需要排队等侯的。轮到她时，先是徒工帮助洗头、大师傅修剪头发、给头发做软化——她的头发比别人的硬一些粗一些、上卷、热烫、拆卷、洗理……加之头发太厚，比别人花费了更多的时间，足足折腾了6个多小时，万幸，效果出奇的好。乌黑的秀发被染成了深栗子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大波浪般的卷发半垂在肩部以下，自然流畅。他伸过手摸摸她的卷发，说了声“真好”。她以新形象出现在同事、朋友们面前，熟悉不熟悉的人纷纷问她在哪里做的头发，夸她的新发型好漂亮、洋气。她心里不免有些小小的得意，炫耀似的问他：“一个丑女人有一头秀发的话，她的丑也是可以原谅的吧？”“何况，你是美女！”——他揶揄道。

她为她的秀发骄傲着。一个周末的上午，他在她洒满阳光的头上突然发现了白发。当时，她正蹲在地上擦地板。就一根，短短的，硬硬的，比别的发短而硬的一根白发，那么突兀地出现在她的头上，令他和她猝不及防。她紧张地打开了用发卡束着的美发，将他拉到沙发前坐下，自己半蹲着把头伏在他的腿上，叫他帮她再看看，还有没有隐藏的白发。他细心地拨弄着她的满头秀发，笑她大惊小怪，说谁头上还没有几根白发了。说笑着，翻找着，他看到的让他触目惊心：在她厚厚的头发里，隐藏的岂止是一根白发啊！头顶两侧，藏着数十根白发——它们是什么时候在她的头上安营扎寨的？他们竟一直没有发现。他叫她伏着不要动，告诉她还有两三根白发，他会帮她剪掉。她听话地一动不动，任他拿起剪刀剪掉那些个白发。他一向是笨手笨脚的，但为了不让她惊心、伤感，他的双手突然变得灵活起来，很快剪掉了那两簇白发——因为慌乱，还连累了几根黑发，不等她起身查看，就谎称自己要上洗手间，跑去将剪下的头发扔进马桶冲走了。他暗自庆幸，她的头发那么厚，隐藏了白发，隐藏了他匆忙剪过的痕迹。他暗自伤怀，那些他们一起走过的时光，竟然就这样使她的满头青丝挂了霜。

没过几天，她跟他说，想剪掉长发了。她说得很轻松，好像在说“该吃饭”了似的自然随意。她伏在他腿上叫他找白发时，他的迟疑、惊愕她已察觉。她去美发店咨询，让美发师看她的头发，发现了她头顶那两簇白发被剪过的痕迹。一向引以为傲的头发突然白了，她虽然有些微难过，但他的欲盖弥彰更让她有一种渗满伤感的快乐：他是这么在意她的发，这么在意她的心情，因为在意，大大咧咧的他变得那么敏感谨慎。谁也不能让时光倒流，让青春永驻，可是，为什么要让时光倒流呢？就像现在这样，和他在琐碎的日子里一起慢慢变老，不是很好吗？如此，长发与短发，黑发与白发，又有多要紧呢？

在这样一个寒冷的夜里，他牵着她的手走出美发店，向他们温暖的家走去。快到家门口时，她突然停下来面对着他，调皮地笑着说：“剪了短发以后找白发就容易些了，你可不要再黑白不分乱剪一气啊。”

那一刻，他释怀了。就这样，从少年到青年再到中年，就这样，一起慢慢变老，直到满头银丝，就这样，一直牵着她的手走过人生，多好，哪怕日子庸常，生活平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