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东坡，一路烟云一路歌

       最近央视纪录频道在播放一部美食纪录片《鲜生史》，借鲁迅、苏轼、曹雪芹和白居易四位先生之笔，让水墨浸染的故纸堆里也散发出了迷人的烟火气。一口四川话的苏东坡老先生，开口一股南京大萝卜味的曹雪芹，让一向严肃的板着脸传授知识的中央9套也别开了生面，难怪有人夸这是什么神仙纪录片。在这部片子中，一袭白衣的苏轼仿佛一个馋嘴又喜欢逗小孩的邻家大爷，故纸堆里的东坡居士也鲜活了起来。

      纵观苏轼一生，宋代蒋杰的《虞美人 听雨》犹如为其量身订制的判词一般：“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少年声闻乡里，以年少才俊牵手红颜知己王弗，留下“唤鱼池”的动人传说，两人琴瑟和鸣，好似神仙眷侣。出蜀应试一举高中，并为文坛领袖欧阳修称道：“老夫当避路，放他出一头地也。”从此名冠京华，少年春风得意马蹄疾不过如此。但此后便开始宦海沉浮，元丰二年，正值壮年的苏轼因“乌台诗案”被贬，从此开始了半生的漂泊，足迹遍布了大半个中国，最远被贬至当时属蛮荒之地的儋州。最终在徽宗朝遇赦启程北还，此时苏轼已是垂垂老矣，重病缠身，于次年病逝于北归途中。跌宕起伏的人生际遇，让苏轼超脱了一般舞文弄墨的桎梏，无限接近了人生的真谛，诗词文章的气象超凡脱俗，句句都是人间，却没有了人间的烟火气。史传苏轼临终前留给儿子苏过的最后一首诗是充满禅机的《观潮》：

                庐山烟雨浙江潮，未至千般恨不消。

                到得别来还无事，庐山烟雨浙江潮。

      其实苏轼还是幸运的，宋朝虽然一直被扣着“弱宋”的帽子，但对士大夫还比较宽容。写诗针砭时弊又被卷入党争，如果放在喜欢玩文字狱还喜欢株连的明清皇帝手上，估计几个脑袋都不够砍。但宣仁皇太后一句“灭高人不祥”就把苏先生从鬼门关拉了回来，想必这段经历也对苏轼后期旷达通透的文风产生了重大影响。也就是从这个举世闻名的“元丰二年”开始，苏轼开始了大半个中国的辗转漂泊。

      但就是如此命运多舛、颠沛流离的苏老先生除了诗文名垂青史之外，在文人逸事和口腹之欲方面也颇有成就，甚至可以说一个不想做厨子的文豪不是一个好东坡。发配黄州团练副使，就在东坡开了块菜地，一边耕读一边研究美食，发现了“黄州好猪肉”，拿出调和鼎镬的本事，造就了一道千古名菜东坡肉。后来被发配到烟瘴恶土的岭南，苏公坐在一种佳果树下，发出了“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的感叹。就连流放到当时穷山恶水的海南岛，一碗芋头稀饭，都让这位大文豪自叹“海南万里真吾乡”，还别出心裁地发明了碳烤生蚝的吃法。作为唐宋时期中国旅行范围最广的背包客之一，苏老先生活脱脱把自己活成了那个时代的美食地图：黄州的猪肉、岭南的荔枝，惠州的羊蝎子、海南的生蚝，从汴京一路贬谪至天涯海角的苏轼，没有郁郁不振，而是每到一地都活出了别样的滋味，不仅留下了一路的千古名篇，而且留下了一路的万民称颂的口碑，和洒脱超然的身影。

      不管是深受赏识，还是屡遭打击，苏轼没有像李太白哪样放浪形骸，足迹所至，都为当地百姓留下了福祉。也许因为诗文声名太盛，掩盖了苏轼作为一个地方官和水利工程师的光环。就拿杭州西湖的苏堤来说，如果不是苏轼力排众议身先士卒疏浚西湖，恐怕早已被咸潮吞没，变为一片荒滩泥潭，也不会有后来的“映日荷花别样红”了。但鲜有人知的是，除了杭州的苏堤，苏轼在任徐州知州和颍州知州时，也在任内大兴水利，治理水害，留下了两条“苏公堤”。即使被贬惠州这种瘴l疠之地，苏轼也不忘推动官府和民众修桥筑堤，甚至变卖心爱之物筹集修堤资金，至今仍然被惠州人民纪念。绍圣四年，刚刚再度丧偶的苏轼又接到了流放海南的消息，当时这是仅次于死刑的惩罚，登船知识，苏轼说“今到海南，首当做棺，次便做墓。”已是准备好客死他乡了。但到达儋州后，经过短暂的适应，苏轼又将此地当作了故乡，极力推广教育，开化岛民，兴办府学，海南的文化由此启蒙。据载，海南史上第一位举人姜唐佐就是苏轼的学生。

      纵观能在中国古代文学史上留下名字的文人，有如岑参和辛弃疾一样立功边关，御外辱于国门的英豪；也有像欧阳修、宋濂这样身居高位而又名满天下的大儒；更多的是像李白、陶渊明、杜甫这样无进身之途而寄情山水，避世而居的纯粹文字工作者。但在苏东坡身上，天然的散发着一种在逆境和困顿中快乐的力量。我所知的几个为数不多的唐宋朝的文人中，尤为喜爱苏东坡，作品中处处透着古朴天然，雄浑旷达的气象。既透着中国传统士大夫的正直与闲适，又没有那种老夫子的酸腐气，行文也少有当时的无病呻吟和舞文弄墨。总结下来就是处处透着一个“真”字。而在做官上，又能秉承一个“实”字，所到之处，经常是“竹杖芒鞋”，亲民爱民，所做之事也大都是修桥铺路、兴学筑堤这种扎扎实实为民谋福之事。苏轼虽然一路颠沛，但都能随遇而安，我想凭的就是他心中那“一点浩然气”，才能“千里快哉风”吧。

                          水调歌头·黄州快哉亭赠张偓佺

落日绣帘卷，亭下水连空。知君为我新作，窗户湿青红。长记平山堂上，欹枕江南烟雨，杳杳没孤鸿。认得醉翁语，山色有无中。

一千顷，都镜净，倒碧峰。忽然浪起，掀舞一叶白头翁。堪笑兰台公子，未解庄生天籁，刚道有雌雄。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