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房东家老太太

我们对门合租的人家搬走之后，房东没有再招租户。过了没多久，住进来一个老太太，我妈说那是房东他妈。

虽说是房东的母亲，但从来没见房东来看过她，只见过老太太的孙女每天按时送饭过来，等老太太吃完饭就走，从不见她的儿女孙子们在这里陪伴她。

老太太年纪很大，已经不能生活自理，整日躺在炕上，无声无息的，没听过她说话，也没见她发出任何声音，就是一个无声无息的老太太。有的时候我好奇，偷偷掀开门帘看她，每次看她都一个姿势侧着身子面朝墙躺着，印象中就没看见过她有第二个睡觉的姿势。

有一次老太太的孙女又来送饭，还带了一袋鸡蛋糕（就是那种老式的槽子糕）。老太太的孙女走后，我又掀开门帘偷偷去看，老太太一动不动地躺着，也许睡着了。那袋鸡蛋糕就放在她的枕头旁边，就在她的面前。我隔了大概一米远都能闻到鸡蛋糕甜甜的香气，让人垂涎欲滴。我盯着鸡蛋糕看了好久，而老太太也一直一动不动，我的手不由自主地伸向鸡蛋糕，想拿一块尝尝，每次伸到一半儿就吓得缩回来，试了两次始终不敢拿到蛋糕。我忍着口水离开了，在胡同里转了一圈，不见平日里玩耍的小伙伴儿，我把在外边玩耍的弟弟叫回来，跟他描绘了鸡蛋糕的美味，并且鼓动他跟我一起去偷一块来尝尝。

弟弟被我说得动了心，我们俩一起回到家，从刚进大门就开始翘着脚走路，生怕弄出一点动静把老太太惊醒。我们俩来到老太太那屋的门口，慢慢地、一点一点掀开门帘，把头慢慢探进去。老太太还是那个姿势在躺着，鸡蛋糕仍然安放在她面前。有弟弟在，我胆子大了一些，我悄悄迈出一步，再一次把手伸向蛋糕，一点一点接近蛋糕，终于，我拿到了一块。我们迅速撤出来，两个人分而食之。那是我们人生中第一次品尝到甜点，甜滋滋软糯松散的蛋糕在口腔里胡乱一卷就下了肚，蛋糕的香气在口腔里久久回荡，让人欲罢不能。有了第一次的经验，我们忍不住又拿了第二块第三块蛋糕，坐在院子里的台阶上使劲地嚼着松软有弹性的蛋糕，根本没认识到这可耻的偷窃行为有多丢人。

过了几天，有一天晚上我和我弟跟我爸下班回到家，见家门大开着，院子里人声鼎沸，满是人，院子东侧的窗下摆放着一口黑漆漆的棺材，棺材前边的地上摆放着一炉香和一个正在燃烧着的盆，两个穿着白孝衣的女人跪在棺材前头，用一根木棍拨挑着盆里面正在燃烧的纸，待纸烧尽，磕了两个头便起来了。院子里烟雾弥漫，其他人进进出出忙碌着。有人跟我爸说是房东老太太去世了。我们不是亲戚，也不需要我们帮忙，于是我们躲进自己屋子老老实实待着。我看着乱糟糟的人在烟雾中穿梭，看着那口黑漆漆的大棺材，吓得不敢动弹，心里思绪纷乱。我想，不会是因为我偷了老太太的蛋糕把她气死了？她会不会变成鬼来抓我？我胡思乱想着，害怕得要死。

夜幕降临的时候，院子里终于清静了，棺材抬走了，人也散去了。我爸带着我和我弟在院子里点炉子烧火做饭。我看着满地的灰烬和摔破的瓦片，看着我爸升起的炉火明明灭灭，感觉黑漆漆的夜到处都隐藏着可怕的鬼怪，我紧紧围着我爸，时不时回头看看后背，我不敢说我害怕，不敢说我后背上的汗毛和后脑勺的头发都竖起来了，我怕我爸骂我。我硬着头皮、咬着牙死命挺着，直到进屋睡觉。过了没多久，我们也搬走了。

至今，我仍为我偷老太太的蛋糕而羞愧，感觉这一生都被这块蛋糕染上了污点。我为我的行为向老太太道歉，希望老太太早已到了极乐世界，转世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