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三千声

    几场大雨后，C市彻底迎来小暑节气，未来几周的温度将升到38度以上。毕业季多多少少影响到了每个人的生活。好像分别从来都在最炙热的时令，最热烈灿烂的年纪。那些未说出口的遗憾，连同这闷热天气里的心绪，一起被吞咽下去。

      窗外是聒躁的蝉鸣声，筱玥时不时抬头看一眼旁边的计时器，然后又埋头专注于眼前的书本。筱玥今年大三，在本市一所普通一本大学读书，而之所以没有选择和其他同学一样去面试实习，是因为还想再尝试一次。最后一次机会了，筱玥在心里默默对自己说。

    市中心的A大校门外，萧宇送许院长离开，心思却飘到别处去了。许院长拍拍萧宇的肩膀，说：“我知道你们年轻人总是有很多顾虑，你好好考虑一下，有答案了告诉我，不管你怎么选，我都支持你。”萧宇轻轻点点头，送走老许，下意识地掏出手机，微信的聊天记录还停在那个界面，往上翻是两个月前的记录，白色的背景让他感到眩目。萧宇整理了一下衬衫，收拾好心情，转身回实验室。高中毕业在大学垂炼的这几年，萧宇的气质完全变了，从当初的内敛含蓄，到如今自信大方，很难说，这和筱玥无关。

      高中时，萧宇是个内敛安静的男生，在班里唯一让人记起还有这么个人存在时，是在公布成绩时，稳居班级第一，全校前三。那时候萧宇常常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靠窗的坐位，写写题，遇到瓶颈时，也不慌不忙，因为只要有足够长的思考时间，不断尝试，他总能找到最优解。一天下晚自习后，班里剩下零星几个人，萧宇在尝试解数学试卷最后一道大题的最后一问。窗外一个女孩敲敲窗户，示意他出来。萧宇虽然不太留心身边同学的样子，但也知道这个女孩，隔壁班的班花，以绵延不绝的感情绯闻闻名于校，女孩性格直爽，拉着萧宇在楼梯拐角处站定，问道：“你好，我叫筱玥，我可以做你女朋友吗？”萧宇愣了愣，随后开口问道：“为什么？”筱玥答：“不为什么，你就当我喜欢你，我保证不影响你学习，在你空闲的时候教教我就行。”萧宇不接话，像是不理解为什么需要用男女朋友的身份做这些事。筱玥眨着忽闪忽闪的大眼睛，期待地看着他，又补充道：“从现在到高考，我每天给你带早餐，高考结束我们的关系就结束，怎么样，拜托了，这件事对我很重要。”萧宇最终还是点头了。筱玥立刻代入角色，“那你去学习吧，我走啦，明天给你带早餐！”，说完很干脆的转身走了。围观经过的同学立刻将这个消息传遍整个校园，此后，筱玥身边的桃花少了很多，毕竟在高中这个唯分数论的象牙塔里，萧宇确实超过很多男生。

      筱玥后来果然坚持给萧宇带早餐，每天早上一句问好，再没有多的举动。其实去找萧宇来挡桃花，是她深思熟虑后的结果，如果继续陷在这些事里，她可能会像曾经中考一样。筱玥从小生得俊俏，声音也好听，良好的家庭环境是她自信大方的来源，老师喜欢这样的学生，因此她经常作为主持人主持学校的大型活动，而且几乎每年都担任班长，各种排练活动，突兀的告白常常让她无法集中精力，而另一方面，她也常常沉浸在老师和同学们的赞美声中，小小少女的虚荣心得到满足。后来上了初中，学习上渐渐感觉力不从心，身边诋毁她的人也多起来。但那时间努力想证明自己什么都能做好，所以并没有做什么实质性改变，她反而更多的交男朋友，故意赌气，让那些不喜欢她的人难堪。

      上高中以后，筱玥主动放弃各种学生活动，努力在分班考后进入二班，全校仅有的两个实验班之一。过去认识的同学少了很多，所以筱玥在高一的生活相对安静简单。高二，一次校庆活动，每个班要表演一个节目，作为实验班，老师和同学都有很强烈的虚荣心，希望自己班在各个方面都优秀。班主任老师了解到筱玥有很多参加文艺活动的经验，指名让她组织排练。筱玥学过舞蹈，带着班里一批模样俊俏的女生排练了一个月，因为实验班学习任务较重，她们只能抽午休和晚自习后的时间排练。筱玥本身的底子扎实，所以排练时间基本都花在矫正其他人的动作上面，到得早走得晚。校庆晚会上，二班的民族舞在众多热辣舞蹈和枯燥的合唱朗诵中脱颖而出：身着淡绿色长裙，头戴簪花，伴着古典的中国乐翩翩起舞，是真正意义上的长袖善舞。

        筱玥在校庆晚会上出名后，常有男生给她递情书，送礼物，这些都好解决，原封不动的退还即可。可是最近有人开始在放学路上赌她，告白不成功就一直骚扰，这让筱玥很烦恼，因此找了萧宇做挡箭牌。一方面，萧宇的成绩足够好，可以在学习上帮到她，也能让一部分人闭嘴；另一方面，萧宇背后的家庭势力很强，不用担心有人期负他。

        在高三一整年里，筱玥很认真地遵守自己的承诺，没有过分出格的行为，只在萧宇空闲的时候问问题，偶尔一起吃饭，以及雷打不动地买早餐。有一天早上下暴雨，筱玥头发和外套在赶路时淋湿了，匆忙赶到教室门口时上课玲已经打了，将豆浆包子递给萧宇就回了自己教室。漫长的早自习结束后，食物都冷了，筱玥脱下外套去热水间打水。萧宇叫住她，将热牛奶，面包和自己的外套递给筱玥，说：“冷了就别吃了，下次雨这么大，不用买早餐，楼下小卖部有热牛奶。”筱玥愣了愣，接过东西，刚想说些什么，对方已经转身走了。

        四月，离高考还有两个月，英语口语考试在学校的统一安排下定于红楼机房。筱玥的理想大学是一所外语类大学，口语成绩是那所大学择生的参考条件之一，所以这次口语考试对她而言很重要。而对于实验班的大部分人来说，口语考试可参加可不参加，参加就意味着要花时间去训练准备，所以报名的人很少。筱玥有些紧张，所以越临近考试越焦虑，常常自己分饰两角对话。萧宇看出了她的焦虑，一天晚上滞留在教室讲完题后，主动提出去操场散步。筱玥一开始想拒绝，因为离考试还不到一周，早点回宿舍意味着有更多时间练习。但是萧宇只是很快地收拾东西，率先出门往操场走去。筱玥犹豫了一小会儿，还是紧紧跟上了。第一次并肩散步，两个人都有点沉默，走了一会儿，筱玥问：”你有事？”“不是我，是你。”萧宇看向她，继续说：“你最近很焦虑，我想我应该能帮到你，但是你可能因为不想占用我的时间，所以没提，是这样吗？”筱玥说：“好像是这样。之前有次很重要的考试，我错过了一些机会，这次不想错过。我在用心准备了，但是效果不太明显。”萧宇说：“你觉得，两个人对话，会不会比你自己训练要好一点，我的意思是，我可以扮演考官。还有，你完全不用担心我的时间，对高考，时间足够了。”筱玥点点头，“好，谢谢你。”“那我们现在开始？准备好了吗？”萧宇问。筱玥说：“准备好了，考官请出题。”月色下，两个小小的人影在操场上走了一圈又一圈，周围有不断经过的其他同学，还有夏蝉鸣叫的声音，可是筱玥的内心近段时间来第一次感到平静和安稳。

      高考结束后，筱玥没能如愿去到心仪的大学，却还是选择了喜欢的外语类专业，而萧宇很理所当然了去了本市最好的A大，A大在全国排名前五，是个不错的学校。筱玥如约解除了和萧宇的情侣关系，在那个暑假里忙着毕业旅行，走亲访友，甚至渐渐地断了和萧宇的所有联系。筱玥并不是很悲观的人，第一志愿没有实现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人生不会因为一点偏差就注定怎么样吧。可是筱玥有时候还是很羡慕萧宇，好像他的生活从来没有差错，那样清醒坚定，想做的事一定能做到。大学四年，筱玥有些躺平，只做该做的事，其他时间和朋友们闲逛八卦，好在大学里漂亮的女生多不胜数，筱玥的生活除了偶尔被人捞上表白墙之外，并没有什么大波澜。萧宇一直躺在她的通讯录里，头像是万年不变的蓝色树林，筱玥偶尔看到他转发A大的学术讲座链接。人和人果然是不太一样，筱玥的朋友圈都是各种自拍美食，偶尔才会蹦出一两个算是有意义的比赛奖项。萧宇一直有联系筱玥，在固定的节假日和新年，长长的一段文字，很常见的祝福语，筱玥只当是群发的，草草回一个表情包了事。对萧宇，她常常怀着一种复杂的情续，是遥不可及的人，曾经好像很熟悉，有很陌生，如果没有比较，就不会勾起心里的遗憾吧。

      大三下学期，学校安排了一部分实习工作，希望大家对未来的生活有个准备。筱玥的同学中选择实习工作的不在少数，选择考研的也很多，大家快速的做完决定，但并不是所有人都对未来的道路有明确清晰的规划，有些人只是因为不想马上工作，有些人只是在盲目跟风。四月的一天晚上，萧宇的蓝色头像亮起了红点，筱玥从考研资讯网上退出来，意外地发现今天不是什么节日祝福：“我大三结束后可能会跟导师出国。”筱玥不知道为什么他要告诉自己这个消息，所以礼貌性地回了一个恭喜的表情包。那边显示正在输入中，筱玥等了一会儿，并没有下文，就去洗澡了。回来的时候，多了一个红点，“A大的国际新闻传播系很不错，你可以试试。”筱玥对萧宇这种思维大跳跃式地聊天方式很是不解，打出两个字：“所以？”“所以你可以试试考A大，有时候将遗憾埋深，不如再试一次。”筱玥回：“那萧宇先生，你在以什么立场指点我的人生，你凭什么认定我很遗憾？”萧宇这次回得很慢，“凭我见过你眼里的光。”筱玥又回复：“你以为你参与过我的过去，就有权利来指点评论我的人生吗？”这次萧宇没有回答。筱玥不依不饶，又写道：“请回答第一个问题。”对面还是没有回应。

      六月，期末考结束后，一部分参加实习的同学已经正式上班了。筱玥最终还是没有加入职场新人的行列，说没有遗憾是假的。人们常常不愿承认，在错过一些事和人之后很久，内心还是会渴望得到这些，不是不想要了，是不想承受辛苦努力就一无所获的结果。筱玥在校外租了一间有窗的房间，每天往返于图书馆和住处，窗外蝉鸣声和那个夏天一样。筱玥断了许多不必要的社交，查阅了A大国际新闻学院的招生要求，搜集信息，开始简单而规律的生活。

      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有一只夏蝉飞落在窗前，远处夕阳和晚霞交织在一起，蓝色头像传来未读消息：“筱玥，第一个问题的答案是，我喜欢你，所以我希望能有幸以真正男友的身份参与你的未来，请原谅我一直没有足够的勇气告诉你。从一开始你直爽开朗的性格就让我非常羡慕，到后来我发现你其实比我想象的更优秀，自信大方，目标坚定。我不明白为什么高考后你选择疏远我，但你应该有自己的原因。从喜欢到告白，花了四年时间，如果可以，我希望和你有很多个四年。我在A大等你。”

      落在窗台上的夏蝉扑闪翅膀飞上树梢，筱玥的唇角勾起，重复见面的第一句话“你好，我是筱玥，你的女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