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CU病房外的大姐

几年前的一天，父亲被推进了ICU病房。

我们被告知要在门外守候至少一个周。

门外都是守候的家属，大家神色紧张，时不时往里面张望。只有医生喊到谁的时候，大家才能进去探望自己的亲属。

晚上的时候，我们租了一个床垫，押金200，每晚租金30元。嫂子送来了被子，我和大哥挤在一起，被子勉强够用。

其实很难睡上一整晚，最多一次能眯着一二个小时，一是惦记病房里的父亲，二是人来人往的嘈杂声不绝于耳。

睡在我们旁边的是一对母子，确切说只有母亲自己睡在那里，他23岁的儿子只是偶尔坐下一会，大部分时间都在走来走去。

一天半夜，我听见身旁传来抽泣声，翻身过来，看见那个母亲正背对着我们，用被子捂着头，身子不断在抖动。我坐起来，拍了拍她。过了一会，她褪下被子，也坐起来。慢慢地向我讲起她的故事。

病房里面是她的老公，还不到50岁。之前身体一直很强壮，从不生病，不知怎么的就突然发起烧来，本来以为吃点退烧药，挺一挺就过去了，没想到越来越严重，直到被送进这里。医生跟她说是严重的肺炎，而且已进入晚期，肺部据说像筛子一般。

她家住在一个山脚，她老公是护林员，平日大部分都在山里。出事的头一天，她婆婆让她老公去给家里帮忙卸化肥。整整一车的化肥，她老公一个人一袋一袋的扛起来，送到妈妈家里。那天天气特别热，她男人光着上半身，化肥搭在自己的肩膀，汗水流了一身。医生跟她说有可能是化肥被汗水浸透，进入到了身体，导致肺部中毒。我不知道医生原话怎么说的，这个说法还真是第一次听说。这个细节是她老公进到ICU好几天，她才向医生提起的，医生还埋怨她为什么不早说。

第二天，她出去拿回一袋子中药，说是托朋友在北京的某大医院开的，加热后敷在胸前，有特效。她让护工拿进去，嘱咐她们怎么给她老公敷药。医生和护士也不反对，只是摇摇头。我知道这个药是她的希望。

又过了一天，她老公开始上呼吸机了。她神情越发落寞，常趁儿子不在的时候，躲在一个角落哭泣。

上呼吸机后，一天的费用大约一万多。她已经花完了家里所有的积蓄，每天都在打电话借钱。据她说，他老公有三兄弟，可是迟迟都没有露面。

父亲的病情稳定下来了，只是还不能说话，还需要等几天才能出院。

大姐（我们熟了之后就这样称呼她）仿佛已经看开了很多，常跟我说她尽力了。

有一个年轻女性这几天，连续两次被送进去了ICU，据说是因为罹患抑郁症，两度自杀，第一次抢救过来，没成想第二天又逮着机会喝下了农药。

大姐跟我说，好好的人为什么自杀呢？我老公要不是遇到这个事情，他可是个积极乐观的人啊。是啊，活着多好，我附和道。

她老公的三兄弟终于还是来了，每个人都神情忧郁，但不完全是悲伤，更多的是愁苦。他们在一起商量钱的事情，我甚至都听到了吵架声。后来，大姐告诉我，除了老四拿来2万，其余两人一人拿出一万。对于每天一万多的住院费用来说，这点钱也撑不了几天，而大家心照不宣的意思是让大姐放弃治疗。

可是她不愿意，她小小的身体倔强的站在那里，望向病房，她说只有有一线希望我就再坚持一天。

可惜命运没有眷顾她。她老公还是走了。

她临走的时候，把她带来的垫子留给我了。她说她已经把老公有用的器官全部捐献了，她儿子也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