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哪一刻觉得自己很孤独？

你哪一刻觉得自己很孤独？

当我灵光一现，有个很美妙的感觉，想跟人分享的时候，会感到孤独。因为那时候，都是一个人独处，身边没有别人。我第一份工作是维修机器，那时我18岁。夜深人静，独自一人在车间里，摆弄庞大设备，要赶在天亮前修好。有一次修理皮带机，因为违反安全规则，一只手卷进三角皮带里，好在那是带动大皮带机的小机轮，手掌在三角皮带轮里转一圈就出来了，但已经血肉模糊，指甲全部脱落。我奔跑出车间，医院就在隔壁，到急诊室，医生扶我躺下后，我才感到疼痛，并昏厥。那时候，虽然可怕，但并不孤独。但有一次我处理一个非常难处理的货用电梯故障，科长白天来看过几次，下班前，他再来看并给我鼓励，让我先吃晚饭再继续。我在后半夜2点多，终于处理完故障，让电梯恢复正常使用。我立刻给科长一个电话，告诉他修好了。我是兴高采烈的，但科长似乎比较生气。我后来想到是我打扰了他休息。那时候，我就知道，并不是所有自己兴奋的事情，都可以随时跟别人分享的。

经历过这么多年，特别是经历过痛彻心腑的爱恨交织，这种分享的失落感，终于达到一个高度，为此我写过一篇《心灵窗口期的关闭》。我问自己，巅峰体验可以共享吗？或者说，当你努力到一定高度，某一刻体验了前所未有的激奋，高亢的美妙奔涌在胸怀，从你全身的毛孔里溢出，你情不自禁地打开手机与人分享的时候，是不是得到你所期待的回应？或者得到了意想不到的当头一击？在经历了足够的打击后，我写到，“巅峰体验可以与人共享吗？这是我一直追求的目标，现在看来是不可取的。我只能退而求其次，放弃共享。”

那时候，我经历过足够长的孤独时日，终于遇到了可以倾诉内心隐秘的知音，我们彼此欣赏和钦慕。我感觉自己可以毫无顾忌地随时分享自己的发现和幻想，分享最美好的和痛苦时分的心情。是的，我们的确亲密无间，我感觉内心里积久的孤独，在那一段时间里都消逝不见。那是我的心灵向这个世界真正打开的时分，我不记得，在此之前，我的心是否有过如此轻松自如？我知道自己的心就像一个迷失在黑夜里太久的孩子，蹒跚过那么深长恐惧的黑暗甬道后，终于回到熟稔的家。但我一下子就经历了自己挚爱的人的打击！我的意外是前所未有的，我在深夜里写到，“因而，这一次的心灵窗口期到了关闭的时刻。从此，它不再对外开放。”也就是，这将是一次永别，它将不再对这个世界开放。

我的失落是深刻的，绝望也很有依据。因为我一直追求一种人生前沿的感觉。我的前沿有两个层次，一个是自己从未经历过的新奇或新颖的境遇。另一个是在我所努力的领域里前所未有过的最新边际。这就是这一领域里，人类史上从未有过的经历。一种新的发现，一个新的构造，一种新的体验。从未有过的，它一定是人类史上没有人经历过的巅峰体验，它也必然是我人生里从未经历过的体验。当它出现的时候，我的心必然跟浴火重生的凤凰一样，或者死后重生！我是否有过？是的，我虽然不知道它是否就是前人从未经历过的体验，但我知道它是我自己所没体验过的。我需要告诉一个人，只需要一个人，哪怕是一个陌生人，跟我一同笑一笑！我想看到哪怕是一个淡淡的会心一笑。但我不想看到蔑视的眼神，不想在我未说清楚事情的原委的时候，就被打断，并被误解为别的东西。我后来反思，并知道，如果你的体验是前所未有的，那么别人怎么会感受得到你的激奋？如果你的体验是独有的，那么它当然是别人没办法享有的。独有的就是孤独者单独所有！我突然就明白了自己所追求的目标之间的矛盾。我追求独有体验，同时追求亲密无间的心心相印！而我独有的时刻恰恰就是无法与人心心相印的时刻。独有就是注定孤独！

因而，我无法两全，我注定独孤。那一刻，我知道，我心里的一半已经死去，只剩下孑然影单的半颗心。在这半颗心独自挣扎的夜里，我写了另一篇《告诉我那些年你在哪，让我安心地死去》。我悄悄地说，“我的爱，在我向你告别的时候，我没有别的愿望……在我向世界告别的时候，有唯一的遗憾让我无法释怀。”我只是想告诉对方，我只是还有一点不心甘，“实际上，当你说再见的时候，我已经死了。……此刻……就是想知道你是从哪里来到我的身边？”

     “我只有一点点的心怀，还未散去。它们就像一团火灭了之后留下的灰烬，当风吹过之后，它们也会消逝无踪。我就在这灰烬将逝的时候，向你祈求，……我的爱，请告诉我那几年里你都在哪里？或者只说一个地名。我知道了一个地名，就有了定位，就知道，我的魂在漂泊不定的时候，可以去哪里去看看远逝的岁月里有过的倩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