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

天色仍然阴暗灰沉,似乎在这安宁的表象之上笼罩了一层迷濛的压抑,像极了曾经无数个充斥着令人厌恶气息的日夜。奈布快步走在废墟外,低着头看着眼前的路,刻意拉低的帽檐下是一双因这阴沉天色而一同染上几分晦暗的浅灰色双眸,深入骨髓的狠厉与阴险深藏其中。

远离了监管者,心跳也渐渐不那么急促,那种惴惴不安终于消失,虽然奈布并不是真的惶恐,但心烦意乱却是真,拥有平静的内心他更能冷静地分析当前的局势。

红教堂很容易迷失方向,那不仅仅是因为它很大,更是因为教堂周围的一切都十分相似,再加之时而浓厚的迷雾和诡异的声响,半点教堂应有的神圣气氛都无。早在来到这里之前奈布就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可是真正陷入其中时还是为诡异的一切小小的震惊了一下。

如果换作常人此时也许会迷路和迷茫,也许会因为这而原地绕路停滞不前,但奈布不一样,他是常年徘徊于生与死边缘的佣兵,这些年来多少错综复杂的地形与枪林弹雨都没能困住他,更何况仅是如此“安逸”的红教堂。

更何况,他还安安全全的站在这里。

真真切切。

不是为欺骗自己而编造出的虚幻而美好的谎言。

没有鲜血与死亡,也没有威胁。

奈布暗叹了一口气,渐渐放慢了步伐,微微偏着头仔细聆听着周围的动静,垂着眸亦是在思索着什么。不知从何处吹来的风与他擦肩而过,能听到不远处随风而来的滴滴声,那应该是破译密码的声音。

奈布步伐微微一怔,停了下来。是他们吗。他下意识的想要朝那个方向走去,却因为对这声音的厌恶和深入骨髓的恐惧而迈不开一步。奈布垂在身侧的手微微蜷起,慢慢握紧。

这种声音会让他心烦意乱和不安,如果可以的话,他愿意摧毁掉发出这种声音的东西。他强忍着,不陷入那充斥着杀戮与鲜血的可怕回忆。可惶恐还是从四面八方而来渐渐占据了内心,一时似草木皆兵,恐惧如海水一般涌入脑海中,带着浓浓的血腥和硝烟气味。

那是他的噩梦,是他一生也无法摆脱的梦魇。

曾很多次,他在接收密码的这一头,那一头或许是幸存者,或许是拖着残肢绝望的战友。

他们的结局?

或许是在接下来的某场战役中牺牲,抑或是被飞来的炮弹变为一团血肉模糊。然而不管到底如何,他们最后都没有回来。

奈布曾以为自己也会像他们一样在某场失败或是胜利的战役里牺牲,他的尸体会和其他战友一起集中起来,最后一把火烧尽所有他存在的痕迹,没有人会记得他的存在,一个叫做奈布·萨贝达的人的存在。

他像是一个溺海的人,在望不到尽头的名为不安的海里,竭尽全力地眺望着,正如同他看不到希望一般。就连一块能供他休息片刻的木板也不曾有人给予,无数次他疲惫得想要沉溺在深海之中,却因为各种各样自欺欺人的理由,日复一日的浸泡在自我麻痹之中。

紧攥成拳的双手隐隐能看见微微凸起的青筋,紧皱的眉头却不曾放松下来,良久,奈布才无力的靠在了墙边,大口的喘着气,不知不觉背后一是一身冷汗。

奈布低着头,不断的安慰自己,他对自己说,没事了,都已经过去了。

没事的。

奈布想勉强笑一笑,然而在抬头看到那透不进一丝阳光的乌云阴霾之后微勾起的嘴角也僵住。原来他一直生活在阳光也无法触及的地方。

很快就调整好了状态,奈布干脆直接倚在墙边,摊开手低头看着自己的掌纹,那双手上附有一层薄茧,隐隐约约可以窥见数条从衣袖中延伸而出暗色伤疤,如果掀开衣袖,变能看见那些长短不一的狰狞伤疤。

这具身体早已千疮百孔。

那些伤疤,那些无法愈合的旧伤疤。

那是一次又一次的战争在他身上留下的无法磨灭的印记。

他每一次的运动都会轻重不一地牵动着它们,时不时的刺痛如家常便饭,它们折磨着奈布,即使身体上的,也是心灵上的,它们像蚀骨的毒虫一样缓缓吞噬着他的身体,又无时不刻的提醒着他他不可能像一个正常人一样活着。他忘不了那无数个充斥着疼痛的夜晚,有时,他也会想,为什么就算这样了,他还能活下来。

可是他又会很庆幸,因为他还活着。

还活着,还可以触摸到心爱的护肘,还可以呼吸着新鲜的空气,还可以阖上眼感受着自己的心跳。

这都是他曾经用生命去追求的,哪怕他早已不能像正常人一样活着,他也已经满足了。可是后来他才发现,离开了战场,他什么也做不了。

多么可笑又多么可悲。

奈布无声地扯了扯嘴角。他再次抬起头仰望着灰色的天空,浅灰色眸中荡漾着些许复杂的神色。终于下定了决心似的,奈布微微低下头,收起手面无表情的看向空无一物的前方,循着声音,朝着那个方向快步走去。

意料之中的,那光从隐隐绰绰逐渐清晰起来,照亮了下面一块小小的地方,在一片黑暗中那一方光明是如此耀眼,让人忍不住想要占为己有。而那密码机下却空无一人,一如谁心中那道空落的折影。奈布的手微微一蜷,面上仍是波澜无惊,心里仅是有些淡淡的失落。

如果自己早些来的话,就不会这样的吧。

就像很多年前,如果自己早一些去的话......他也不会被子弹穿透胸腔的吧。

奈布微微垂眸,准备转身去别的地方看看。这时一道温和好听的女声自不远处的墙边传来:“是萨贝达先生吗?”

奈布微微一怔,有些诧异,然而还是下意识的应了一声,随即立刻反应过来,循着那道声音回头看去,一位身着蓝衣白裙的女人正朝他走来,跟在她身后的是一位带着草帽的小个子女孩,以及一位英姿飒爽的手持信号枪的女人。

“你好,萨贝达先生,你叫我艾米丽就好,这是丽...艾玛,这是玛尔塔。”叫做艾米丽的女人笑着向他点点头,奈布也略略点头,原本想过太多,现在真正见到她们时反而有些手足无措了起来。

艾米丽像是看出了奈布的窘迫,又报以莞尔一笑。

“艾米丽...艾玛小姐,玛尔塔小姐,不用叫什么萨贝达先生了,叫奈布就好。”奈布也向她们打了个招呼。在他二十多年的里,他从未一次性遇到这么多女性,难免有些不适,眼前的三位小姐可不同与从前那些在集中营里看见的以出卖肉体为生的女人。

玛尔塔毫不避讳的目光让奈布更加窘迫,奈布忍不住默默拉低了帽檐。

看见奈布拉低帽檐的动作,一旁一直在默默打量奈布的玛尔塔终于忍不住小声的笑了出来,她将信号枪别到腰间,唔了一声,快步走到奈布面前,干净利落的动作带着些军人独有的潇洒。她把一边手臂搭在奈布肩头,扬了扬嘴角:“看来我们的奈布有些害羞啊。”

奈布被这突如其来的亲密弄得一愣,下意识的想推开。他的身体还未做出反应,突然肩头一轻,原来玛尔塔已经收回了手臂,在一边环着臂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好啦好啦逗你玩的,用不着这么拘谨的,奈布。”

奈布点点头,表示了解。

一直站在艾米丽身后的艾玛上前几步,低头摘下草帽,露出棕色的发,好似这棕发也沾染上了她阳光的气息,她向奈布伸出手,弯着眸子说:“你好,奈布。”

“你好啊,艾玛。”艾玛一副充满活力的模样让奈布原来的无措感消散了不少,他微微弯了弯唇角,伸出手,将手掌覆在艾玛发顶,轻轻的揉了揉。

女孩的发独有的柔软质感自手掌传自心中,好似他心中的某一块寒冷似玄铁的地方也因为这柔软而稍微化开了一部分。

艾玛任奈布揉了揉自己的脑袋,她向来不拘小节,自然也不会介意奈布的动作,她的个子并不高,而奈布在军人中虽称不上健壮,可拉到普通人中一站也不算矮的。这样一来奈布的动作也显得不那么突兀,倒像是一对兄妹,兄长正在摸妹妹的头了。

待奈布收回了手,艾玛微微偏了偏头,垂着脑袋将草帽重新带上,快步走回艾米丽的身旁。她朝奈布眨眨眼,招了招手,边朝一旁跑去边回头对其他人道:“大家跟我一起来,那边还有一个密码机!”

奈布马上同其他人一起跟上去,心里有些说不清的复杂感觉,有些没缘由的酸涩,又有些莫名其妙的暗喜。玛尔塔走在他身边,开口问道:“奈布也是一名军人吗?”

奈布点点头,又摇摇头。

“曾经是,现在不是了。”

玛尔塔微微一怔,奈布轻描淡写般的回答让她说不出话来,她没有继续问下去,而是挑了一些更轻松的话题和奈布攀谈着。

奈布时不时点头应一声,这并非是他态度差,而是实际上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该说些什么,索性便少说些话,免得说错了惹得别人也不高兴。

走在前方的艾米丽和艾玛时不时也回头看看他们有没有跟丢,艾玛偶尔会回头走到他们身边跟他们讲一些逸闻轶事,玛尔塔笑得花枝乱颤,奈布虽然面上仍然没什么表情,但是可以很清楚的看见,他眉间的霜雪,眸底的阴霾,已经开始融化和消退。

也许很快就会有光照射进来。

那道照亮他灰暗人生的光。

只是这种感觉。

这种温暖的感觉。

是他们口中,过去曾听到的,曾只敢肖想的,集体的温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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